第3章 空山靈穀(1 / 3)

江南的雪不似北方幹燥,一踏上去便會踩出一個濕漉漉的腳印,馬蹄飛濺起潮濕的冰渣,江邊枯敗的蘆葦如同寫意的筆墨勾勒在一幕湖光水色中,而如此清絕之景無暇觀賞,亦無心觀賞,二人隻是策馬急奔,從覆了白雪沉寂的天波山莊到人跡罕至朔風撲麵的湖邊荒灘,再到漸有人煙的郊區村莊,沿著官道,又一路奔進毗陵震澤最大的湖州城。

一路上二人並未說話,司徒灼一心一意地跟隨著他揚鞭策馬,全然信任並不多問。而直到他們在人聲鼎沸的鬧市中牽馬步行,周身皆是尋常人家的煙火氣,這雪穀的弟子才露出了一點點遲疑之色。

“蘇公子打算如何尋那味藥草?”

“我並未聽說過青鸞草這味藥,自然是要找人去問的,司徒姑娘可有聽說過‘錢串子’?”

“江湖上買賣消息的組織,聽說過,卻未見過。他們在這湖州城嗎?”

“‘錢串子’在各大州鎮皆設有分舵,姑娘說未見過,定是遊曆之時從他們麵前經過卻並不知道罷了。”蘇合煦迎著她的目光月朗風清地淡淡一笑,不知不覺已走到一家銀號門麵之前,蘇合煦一抬手便取下屋簷下吊著的並不起眼的一枚銅錢,與司徒灼一同踏進了鋪子。

掌櫃的頭也不抬,似在做賬,蘇合煦將那枚銅錢從小木欄地下遞過去,那掌櫃才微微抬頭瞥了一眼,“客官是買消息還是賣消息?”

“麵文在上,自然是買消息。”

掌櫃的略一點頭,“客官請隨我來。”

蘇合煦在前,司徒灼在後,二人隨著那掌櫃的進了內堂,司徒灼見那銀號平平無奇,做著兌換錢銀的生計,與其他錢莊並無不同,卻未料到這鬧市之中還藏著如此玄機。

那內堂沒有窗戶,一踏入便是全然黑暗,而就在眼睛還未適應這種黑暗之時,機關聲音哢哢作響,一麵牆壁打開了,背著光坐在椅中的人戴著白玉麵具,看不到麵目。

“貴客,”聽得那人輕輕一笑,竟是有些許嫵媚的男音,“公子的朋友前不久才從我這裏買消息……”白玉麵具背後的目光微微一晃,似是看了司徒灼一眼,“今日又要來照顧生意了。”

“封大夫並未告訴我,前不久坐鎮於此的錢串子有如此多話。”蘇合煦拱手一禮,麵不改色,“想必之前那位已然調去別地了吧,江南這方最近出了太多事,貴號收集的情報也是需要彙總更新了。”

錢串子嗬嗬笑道,“公子睿智。”隨即又似乎放鬆下來靠近椅背裏,目光便停留在司徒灼身上,似乎要將她看個通透,“公子與驚河夜雨一同前來,是要問何事?”

司徒灼正待上前,蘇合煦卻回頭微微使了顏色示意她交給自己,便轉過臉對錢串子道,“蘇某此次前來,是為求一味奇藥青鸞草的下落。”

“噢?”錢串子收起了風情萬千的語氣,“那種片羽吉光般的珍奇草藥,蘇公子是傳說誌怪聽信多了,竟也相信有這種奇珍異草的存在……”

“開個價吧。”蘇合煦知道他說得玄乎,不過是在抬價,倒也不想多費唇舌。

錢串子輕笑了聲,“五百兩。”

司徒灼一時間神色微怔,定是未料到錢串子竟如此獅子開大口,然而蘇合煦卻已點了五張銀票過去,錢串子笑稱公子爽快,便開口道,“這青鸞草長於昆侖山陰絕壁,至陰至寒,世間罕見,數年前昆侖派覆滅,派中僅存的三支青鸞草一支為烏孫國所得,一支為烏孫國獻與我朝皇室被充入國庫,一支則被幸存的昆侖弟子帶至中原,幾經流落,如今嘛……”

“蘇某並未打算去烏孫或者盜國庫,還請錢串子長話短說。”蘇合煦語氣肅然地打斷他。

錢串子哼了一聲,懶懶地靠在椅背裏,把玩起自己的指甲,“你們出了湖州城,往西走,過饒山,再往南,去找一個叫棋盤穀的地方。”

“棋盤穀?”司徒灼神色一亮,“那是妙工聖手班穆老先生的地方。”

“不錯,那最後一棵青鸞草便是在他手上,不過那老東西脾性古怪,隻一心沉醉於機關術,奇門遁甲,河洛堪虞,指不定那株不起眼的仙草被他養死了也有可能。”錢串子說著輕笑了一下,又將二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遍,便拉響了銅鈴喊人送客。

二人走出銀號的時候,天色已近正午,刺目的白光照得人一瞬間有些睜不開眼睛,司徒灼忽然停下了腳步,朝蘇合煦拱手行了個大禮,“公子義舉,司徒灼定銘記在心。”

蘇合煦見她頷首垂目,語氣甚是嚴肅感佩,便連忙扶住,“蘇某不過使些銀錢,倒是司徒姑娘為好友以命相抗奔走營救,此等俠義心腸蘇某也隻得望其項背。姑娘不必再言謝,我說過的,姑娘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司徒灼看著他微微頓了頓,便點頭一笑,“好。他日公子若有驅策,司徒灼一定全力以赴。”

她這般說,雖豪氣幹雲,到底是透著一絲淡淡的疏離,蘇合煦也不多在意,卻總是想到司徒灼在陸南徵麵前的情態,又搖搖頭,怎麼會陡然就想起這些。

湖州城裏依舊下著細細的小雪,蘇合煦與司徒灼分頭去采辦長途跋涉要帶的幹糧及必需品,半個時辰後便在城西一爿茶肆碰頭,二人皆行囊備足,又將馬匹喂飽,細細地研究了下線路,計算了天數,而蘇合煦回來之時還帶了一件成衣,隻因司徒灼之前將外衣給老莊主夫人披了,這一路過來一直著單衫,她自己未在意,蘇合煦卻看在了眼裏,這雪穀弟子披上新襖的一瞬神色有些局促,終於透出一絲小兒女的情態來,卻終究又不好計較,又因時間緊迫,二人未再做停留便一前一後,迎著小雪出城直往西去。

二人披星戴月地趕路,幾日裏隻投過幾次客棧,一直都是在馬背上顛簸,再進饒山之時已都顯疲色,大雪將至山中封凍,蘇合煦一記手刀劈暈了隻野兔,便帶回來架起木柴烤,雪地裏撿來的柴火皆是濕的,燒得煙熏火燎,二人嗆咳不止,隻得尷尬地相視而笑。

眼下晚餐未有著落,遠方的好友生死未卜,前路未知,連日裏又辛苦奔波,這一笑到底終於如同春陽破冰,將滿身的風霜驅散了些。

那野兔顯是不能吃了,蘇合煦隻得搖頭苦笑,便撇了攤子,一振衣袍煞是大氣磊落地坐到了避風處,司徒灼從行囊裏掏出幾個梅花糕給他,又遞了些水,蘇合煦接過一摸竟是熱的,想到定是司徒灼驅了內力熱水,不禁淡淡一笑。

“你笑甚麼?”司徒灼隨口問道。

“蘇某笑自己內裏不夠精純,不能烤野兔。”

司徒灼怔了一怔,立即會意,也跟著笑起來,她笑得時候眼睛清亮,頰邊印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即便烤不了野兔,餘下的幹糧也能撐到你我二人過這饒山的,不用擔心。”蘇合煦聽她寬慰道,“隻不過今日怕是不能走了,天色已晚山路陡滑,夜行恐有不便,我們還是先尋個避風處過一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