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煦又收拾了下班穆的遺物,見他藏書頗豐,想再留下來多看幾日,便與陸南徵商量著讓他們先行回莊,封白樂出來幾日也是頗為牽掛陸瓔瓔,二人與守在洞口的家仆一道出了水簾,蘇合煦道完別,又返身折回棋盤穀中。
此時星夜寂寂,竹廊之下已然站了個人影,似是等候蘇合煦多時。
蘇合煦接了些醒竹之下的水解渴,便道,“青崖,有什麼情況?”
此人能不待指示便徑自出現,定然是有要緊之事,蘇合煦麵目沉靜,聽得他恭謹稟道,“公子,你之前派我留意驚河夜雨下落,三日前她已大敗括蒼掌門,又輾轉至桐廬一帶。”
“驚河夜雨又斬獲一勝績,”蘇合煦淡淡笑道,微露讚賞之色,“桐廬富春江,風景卻是不錯,”他坐下來,隨手翻了一本書卷,持在手裏細細翻看,隨即忽然手指微微一收,眉眼之間一道寒光,“浙西桐廬?”
“不錯,風雷塢歸入同盟後,便遷址至桐廬一帶,據說薛燾近日得了同盟閣主支持,已尋到三陰逆脈之人,煉製出藥人,不可小覷,”青崖頓了頓,“司徒姑娘至桐廬之後便脫出屬下監控範疇,此時……下落不明。”
蘇合煦臉色頓時陰沉至極,豁然站起,目中仿佛一層層覆上了冰霜,片刻後便道,“天波山莊和玄門雪穀知不知道此事?”
“天波山莊還不知道,至於玄門雪穀,隻怕消息閉塞,杳不可尋,要送消息進去也是大費周折。”
“的確,風雷塢敢動司徒灼,便是早就不把雪穀放在眼裏了,”蘇合煦思忖片刻,便道,“你回湖州,借由錢串子散布消息,以此告知天波山莊,此事由他們來收場最為適宜。”
青崖垂首而立,疏淡的神色裏晃過一絲疑慮,“公子,屬下此次還有關於湖州城報錢串子的消息,”
蘇合煦凝目看他,隻聽他道,“屬下從湖州趕來之時,見那處錢莊早已換了掌事,竟似一座普通的錢莊那般。屬下覺得此事蹊蹺,便聯係明玨,讓他在洛陽尋錢串子總舵問詢,卻被告知湖州在兩個月前已撤銷錢串子分號。”
蘇合煦神色一凜,沉吟之色更深,“兩個月前,正巧是我與司徒灼前去尋藥那次,”他蹙起眉頭,腦海中的情形曆曆在目,目光疏忽變得黝黑深亮,“也就是說那時候起,湖州的錢串子就是被冒名頂替了……或者說他們自己內部被偷天換日,自己都未覺察。”
“錢串子從不以真麵目示人,公子所言極有可能。”
蘇合煦感到心中愈發難以平靜,仿佛一片混亂找不到頭緒,“將青鸞草的線索透露給我們,引我們來這裏尋棋盤穀……然後再是天機樓……現在班前輩與烏冶先生都已經……”蘇合煦一念至此,忽然冷笑出聲,“說不定班穆得青鸞草也是他們策劃的,這世間哪有三支青鸞草!一支在京城國庫,一支在烏孫王宮,而班穆得的這支……”蘇合煦的眼中晃過那一縷蜜色的鬈發,“是有人從烏孫王宮帶出來的。”
青崖靜立在一旁默不作聲,似是被蘇合煦此時的氣息震懾,蘇合煦踱了兩步,忽然停住身形,星月長空之下孑然獨立,宛如淵渟嶽峙,一身氣勢令人不敢逼視,“備馬,我去桐廬。”
青崖渾身一震,“公子!”
“多說無益,我現在得到的片段太少,還需一線串聯,”蘇合煦似是恢複了冷定,“如今先去找司徒灼。”
兩騎沐著夜色出山,過饒山之後便一個往東一個往南,蘇合煦星夜兼程,直抵新安江畔,又沿著江水一路往東,經梅城,行了一日便至桐廬郡,桐廬之地風景絕佳,山清水秀,蘇合煦在一處高坡之處駐馬,見富春江從旁泱泱流過,江麵楊帆點點,風煙俱淨,天山共色,頓有心中開闊之感,再揚鞭縱馬,直往那嵐煙織就的小小郡城中奔去。
桐廬郡東北角的一處埠頭,斜依著一片丘陵,其中的開闊之地便是風雷塢新址所在,門主白敬堂在正堂中坐著,從這裏能看到那個錦衣人策馬過了埠頭,一路揮鞭東指,直闖到風雷塢門樓處,也不下馬,未等守衛的弟子上前盤查,便朝著正堂之處微微揚首朗聲說道,“在下蘇合煦,請風雷塢門主白敬堂出來一見!”
他這喊話中蘊藏真勁,被風送的極遠。風雷塢弟子從未見過在門樓處便如此猖狂要求見門主的,卻又懾於此人渾身駭人的氣勢,竟是一個也未敢上前喝止。
蘇合煦喊完靜候了片刻,見無人應答,眼前的風雷塢弟子早已似一彎新月之形將他團團圍住,蘇合煦不緊不慢,繼續高聲道,“白門主既然不肯移步,那麼我便直接在此,將來意挑明。”
他內力充沛,聲音悠長清亮,在整個風雷塢中響起陣陣回聲。
“玄門雪穀弟子司徒灼前幾日途徑貴寶地,便失去了蹤跡,白門主可知此事?”
他語速放緩,將那一字一句送入風中,目光卻低低垂下,在身前的人群中微微掃過,風雷塢的幾個弟子悚然一驚,彼此互相使了眼神,蘇合煦知道這其中必定有內情,隻覺得心中頓時煩躁起來,冷然斥道,“白門主,還請交還在下朋友!”
話音未落,那中堂之中一個人影忽然搶身而出,伴隨著一聲爆喝,白敬堂一掌劈來,霸悍至極的掌風直逼得蘇合煦衣角翻飛,座下駿馬長嘶,而他此時卻動也不動,淡然坐在馬上,麵目沉靜如水。
白敬堂的掌風在近蘇合煦身側之時,便悉數消散無形,仿佛泥牛入海般被這個人淡然化去,白敬堂之前在此人麵前吃過虧,隻想著揮出畢生絕學的一掌,出其不意一招製敵,未料到竟然連此人衣角都碰不到,心中大駭之際,對此人的來曆愈加起疑。
白敬堂雖然悍厲勇猛但卻並不是毫無城府計算,當即收了掌,但一身內勁卻蓄勢待發,“你到底是什麼人,三番五次與我風雷塢做對!”
“我隻請門主交還司徒灼。”蘇合煦語氣堅決,分毫不讓。
白敬堂冷哼一聲,“司徒小娘皮護著那天波莊折辱於我派,如今她還敢大搖大擺地路過我的地界!我自然是要將她請上來好好地提醒一番!”
蘇合煦目中寒光微露,看向白敬堂,“門主不願放人,我便隻好親自去接了。”
一語畢,那一襲錦衣淩空而起,宛如孤雲出岫之勢,蘇合煦衣帶當風,眉目冷凝,身形縱橫間雙掌大開大合,轟然巨響的一聲,熾烈與陰寒兩道掌風仿佛奇勁,汪洋磅礴,風雷塢弟子被這一擊衝得如倒伏的麥秸,一個個隻覺自身像是冰火交加煎熬難當,氣浪之中晃過一個飛速的身影,待回過神來,蘇合煦已然穿過人群逼至白敬堂跟前,一隻手似平平無奇,搭在了他的脈門之上。
白敬堂麵色煞白,但渾身僵立,唯有眼珠可動,竟然被是在這瞬間被蘇合煦封住了全身的穴道,風雷塢的弟子無不大驚失色,但囿於掌門性命被別人拿捏著,此時皆不敢輕舉妄動。
蘇合煦晃過一眼便挑出之前使眼色的弟子,讓他扶起白敬堂,去尋司徒灼。
不知道蘇合煦用了什麼法門封穴,風雷塢的弟子一路跟在他身後,暗中試手幾次竟也未解開,白敬堂內息阻滯,臉色已從煞白到鐵青,隨即又慢慢發紫,似是被蘇合煦使了什麼手段,看上去十分難熬。
一路行至風雷塢後山,見鐵柵欄卻已經被打開,泥地裏數行腳印,蘇合煦心中一緊,方知白敬堂在門樓前阻攔乃是緩兵之計,當即不管那身後兩人,直循著腳印,奔入蔥蔥山林之間。
腳印中有一行頗深,蘇合煦恍然想起薛燾已練就三陰逆脈藥人一事,不覺心中更是焦灼。
山中崎嶇難行,石澗溝壑縱橫交錯,蘇合煦屏息凝神在此間健步如飛,約摸兩盞茶的時辰之後,忽然聽聞前方有隱隱的打鬥之聲,當即點足掠起,使出“孤雲出岫”的輕功路數,縱身衝破交織的密林,縱氣疾奔。
而在此時,遠處的林間空地上,司徒灼奮力隔開一擊隻待躍起卻被一手拿住腳踝,當即痛入骨髓,璿身回踢,直中那龐然巨物的胸口,然而那怪物隻是身形稍滯,便又一刀揮落,司徒灼避無可避,隻得矮身一閃,不料那怪物刀勢竟靈敏自如,直跟著她又是一刀下切,此刻無法再避,司徒灼側身滾出半尺距離,仍被一刀釘住幾縷發絲,當即星眸一閃,直將手中利刃送入對手胸膛。
司徒灼自行走江湖以來,年少氣盛,常常以武會友偶爾路見不平,但到底是將人折損卻沒有痛下過殺手,此時一劍直逼那人心髒,自己也是怔了一怔,然而對手隻是低頭看了看那湧出鮮血的傷口,仿佛不吃痛般,臉上仍舊毫無表情,雙手倒持起刀柄,一刀搠落!
一旁觀戰的薛燾頓時拍手大笑,“窮奇幹得漂亮,要是刺不到她,就先奪她的劍!那娘們也就劍法厲害。”他將山海經中的異獸為藥人命名,取其嗜殺凶惡之意,便早想著能將曾經折辱他的人一一報複,隨即望向一旁覆著簾幕的一架肩輿,有些討好地笑道,“大人所賜這三陰逆脈之人果真不凡,驚河夜雨如今占不到一點上風。”
那簾幕之後未有人出聲,薛燾卻像是得了默認,臉上的神色更是病態的瘋狂得意,高聲地催著那喚作窮奇的藥人,似是要將司徒灼玩弄一番再殺之,又似是想到了此等畫麵,薛燾一雙眼睛精光大放,露出殘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