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管家的金城歲月
大管家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幾位客人坐下,四個近乎赤條條的男人就這麼麵對麵站著,多少有點滑稽,時近中秋,傍晚時分已經有一些涼意,腿泡在水裏是熱的,上半身如果總不浸下去,怕是會受涼。
大管家帶頭坐在了池子裏,屬於大管家的小船也下了水、掛起了帆。
其他三條小船跟著大管家身體入水的節奏輕輕地晃了晃。
“是的,不才曾經在太學讀過幾年書,然後去邊地當了幾年兵。”
“不才有幸為國征戰過。”
“不才曾在羌府、梁亭設伏阻擊過西域和蠻族的聯軍、不才曾在二念川手刃蠻族百夫長一名。”
大管家說這些的時候,先是把小船上的第一杯青梅倒入喉嚨涮了涮嗓子,接著張開雙臂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這是他在太學讀書時養成的習慣。伴隨著身體的舒展大管家右肩的虎頭紋身隨著臂膀肌肉的運動發生變化,這老虎看上去像是睡著了,等到大管家放下雙臂,虎頭又露出了尖利的牙。
虎頭應該有日子沒有上色了,一點都不鮮亮。
大管家說的很謙虛,又是有幸、又是不才,其他三位船主沒敢接茬。
如果他們敢接茬,大管家可以如數家珍一般講出身上每一道傷疤的來曆,這哪裏是什麼傷疤,這是大管家的資曆、這是他的勳章!
最長的那道從左肩一直開到右腹下沿的發生在羌府打掃戰場的時候,一個在死人堆裏埋伏的西域人在大管家翻尋戰利品的時候一躍而起,和大管家廝打在了一處。他本來已經被大管家放倒在地,雙方糾纏的時候,大管家死死卡住了這個西域人的脖子,他就要咽氣了,他不停地抽動著身體,他已經大小便失禁。西域人在最後的元神即將散去的時候似乎迎來了命運的轉機,他努力的抽動得到了回報,他用最後的一絲力氣伸出右手,盡全力讓小腿靠近屁股,然後從小腿的靴子裏抽出一把非常鋒利的小刀,從左上到右下劃開了大管家穿的鎧甲。
西域人趁亂起身,騎在了大管家的肚子上,在他準備補第二刀終結對手的時候被大管家的隊友用連弩一箭射穿了心髒。
從那以後大管家養成了一個習慣,遇見死屍先用長矛補槍,然後再翻屍體。
還好隻是小刀,還好大管家穿著甲衣,還好九市出產的甲衣貨真價實名不虛傳,讓小刀隻能割開大管家身體的表皮,除了這道長疤之外沒對當時還年輕力壯充滿鋼火的大管家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不然今天在水裏肯定是別人了。
最凶險是肝區附近的那次傷,那個洞幾乎要了大管家的命。這小小的窟窿眼是北方的蠻族給大管家留下的紀念。在西邊積累了一些軍功後,大管家被晉升為步軍校尉並被調動到西域人與蠻族交界地方的金城駐防,朝廷最煩的就是西域人和蠻族合流,是以金城特別的重要、金城特別出軍功。在一次春天的出境補俘任務中,大管家和他的精幹小隊中了蠻子設下的圈套——所謂到訪的西域特使根本就是個幌子,40個中土士兵被重重包圍,帶隊的大管家死都不肯丟下受傷的隊友,一直到傷兵們怒吼著自我了斷,他和戰友們才含著熱淚提升了突圍的速度,打到後來自己能走的隻剩下七八個人。大管家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百戶長,這個一頭細碎髒辮的蠻子使用鐵釺紮死了將近十個中土軍人,好怪異的兵器,三棱狀、通體烏黑,但是周身又有刻意磨出的三道亮晃晃的血槽。那蠻族身手好的沒法說,出手的時候如跳舞一般忽左忽右、忽右忽左,一直窮追不舍到界碑旁、在幹掉了大管家所有的士兵後,最後在大管家的肝區附近輕輕紮了一下,抱起雙臂瘮笑著看著大管家,他大概以為大管家死定了吧,他居然沒有再在大管家喉嚨或者太陽穴上補一下,如果真那樣的話,今天水裏的肯定是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