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兩兩相對,四顧無言,無法可想、不可開交的境地,忽然間聽到有人道:“阿真,你原來在這兒,讓我好找!”
應懷真還未回頭,裏麵小唐微微探頭,卻見在院子外站著一個儀表堂堂翩翩美少年。
這來者竟是郭建儀,他招呼了聲後,便直奔應懷真身旁,俯身問道:“你怎麼這樣頑皮,躲在這裏做什麼?”
郭建儀才問了一句,忽地察覺不對,一抬頭看見了小唐,他急忙又站直了身子,隔著窗子向小唐行禮:“一時眼拙,並沒看見您也在這兒,建儀失禮了!”
小唐向著他一點頭,道:“不礙事,我方才跟應大人說事兒,他有事走開了,你怎麼來了?”
郭建儀一笑,回道:“正是我方才在前麵,見表哥四處找尋懷真,竟慌得那樣……我見不好,就也幫著來找,沒想到她竟在這兒呢。”
小唐嗬嗬笑道:“可不是?這孩子看著乖巧,不料竟是頑皮的很。”
郭建儀低頭看向應懷真,見她唇上帶傷,不由也道:“這嘴上又是怎麼了?可又是玩鬧弄傷了的?”
應懷真見兩個人對上了話,而小唐的目光也並不在自己身上了,如蒙大赦,趕緊低頭,聽到郭建儀問,就微微“嗯”了聲,眼睛隻盯著裙擺下那抹草色。
郭建儀搖頭跺腳,歎息說道:“真是淘氣的不成了!給表嫂見了,不定心疼成什麼樣兒!”
小唐卻道:“不妨,小孩子淘氣些是正經,她方才摔著的時候我也在場,倒也是怪我沒護住了……不過這一次隻是皮外傷,並沒磕壞了牙,給她個小小地教訓也是好的。”
兩人說了這會兒,應懷真極想趁著他們不留意就偷偷跑了,然而雙腿竟是毫無力氣,隻好小聲兒道:“小表舅,我的腿麻了……”
郭建儀聞言,向小唐道了聲失禮,俯身把應懷真用力抱起,道:“下回可再淘不了?”
小唐歪著頭看應懷真,見她在郭建儀懷中,始終深深地埋著頭,隱約隻瞧見細碎的流海,長長地睫毛,小小地鼻頭,以及嘴唇上那一點破皮的地方,十分醒目,隻是看不清神情如何。
小唐笑道:“她在這兒蹲了半天了呢,怪道腿麻了,快帶她去吧。”
郭建儀道:“既然如此,我先抱她去跟表哥說一聲兒。”
小唐仍在屋裏,歪著頭看郭建儀抱著應懷真走開去,那孩子仍是頭也不肯抬,這模樣倒是跟上回在花園裏她不舒服、被郭建儀抱走的姿態一模一樣,讓小唐無端想到,就像是什麼受驚的小動物,膽怯又警覺地趴在屏障後麵,以為把頭藏起來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忽然聽郭建儀說:“懷真比以前沉了些,你若是再長大兩歲,小表舅可就不能抱你了。”
郭建儀抱著應懷真越走越遠,一直離開了書房周遭,到了內宅花園裏。
郭建儀見左右無人,便停下來,問應懷真道:“阿真,方才那唐大人跟你說什麼了?”
應懷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低著頭。
郭建儀抬手在她臉上一摸,有些涼意,他往前又走幾步,見花叢裏有個石頭長凳,就把應懷真輕輕放下,坐在旁邊問她:“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腿還麻?”
說話間,就挪到她的跟前,蹲在地上握住她的腳踝,輕聲說:“看樣子你真是蹲了半天……氣血都不暢通了,自然就麻了,還難受麼?”
應懷真看著他溫柔的模樣,渾身輕輕地抖了抖,不由小聲兒說:“小表舅,我害怕。”
郭建儀一愣,抬頭看向應懷真,片刻後才一笑,道:“怕什麼?是怕唐大人麼?”
應懷真重又不言語,郭建儀也並不追問,隻是用手掌心壓著她的腿,緩緩地替她推血過宮,過了會兒,才又輕聲地說:“阿真,你聽小表舅的話……以後,離那唐大人遠一些就好了。”
應懷真一愣,郭建儀笑笑,把她的裙擺整理妥當,自言自語似的又道:“表舅知道你聰明,一定懂我說什麼……好了,還麻不麻了?”
應懷真握著小拳頭,搖了搖頭。
郭建儀這才起身,在她頭上又摸了一把,道:“乖。我帶你去找表嫂……”
應懷真見他張手又要來抱,便說:“小表舅,腿上仍有些酸麻……我在這裏等著,麻煩你去跟爹娘說一聲我在這兒好麼?”
郭建儀看了她片刻,終於笑道:“也好,那你可別亂跑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郭建儀說著便站起來,緩緩地轉身,背對應懷真之時,臉上的笑卻緩緩地斂了,雙眉微蹙,眼中透出憂慮凝重之色。
他微微轉頭,似是想看應懷真一眼……卻到底並未回頭,無聲一歎,邁步往前而行。
曾幾何時,郭建儀疑心是應懷真向許源泄密,才讓許源動手處理春暉乳母的。
但那時候他隻是推測,讓他推測不成立的原因,一是不信應懷真小小的孩子會有那樣的心機,二是,許源當時沒向陳六家的動手。
畢竟背後嚼舌的人是兩個,許源若得了消息,要處置自然是處置兩人。
不料,郭建儀是低估了許源的耐性,以許源的聰明,自然知道,不管是春暉乳母還是陳六家的,這兩個都是大少奶奶的房裏人,單料理一個,以她的手段當然可以做到不露痕跡,可要連著料理兩個,那就未免會惹人懷疑。
所以當許源隱忍數月,終於把陳六家的也處置了後,郭建儀終於確定了自己當初那個想法。
那天,他曾留心看過,除了他跟應懷真在場別無旁人。
現在這情勢看來,自然是應懷真同許源交了底兒。
可試想,以許源的為人,假如你親跑上前去說某某背後嚼她的舌頭,她非但不會信,反而會疑心到這告密的人身上:你來說別人嚼舌,那你呢?難道真的一清二白不成?備不住素日也一並嚼舌,如今卻來獻好兒,還不知打著什麼主意呢。
當初李賢淑跟後廚的人大鬧一場,那後廚的人偏又是陳六家的親戚——這件事郭建儀不是不知道。
所以就算應懷真跟許源泄密,那她也一定用了個極巧的法子,又不讓自己沾一點嫌疑,又讓許源完全相信。
最讓郭建儀想來驚心的是,應懷真並不認得春暉乳母跟陳六家的,當時她仰著頭問他:“那兩個嚼舌的是什麼人?……以後我自然離她們遠一些……”
她就是這樣,毫不費力地從他嘴裏知道了那兩個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