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儀從來都老成謹慎,卻沒想到,竟被這樣一個孩子瞞天過海。
郭建儀滿心猜測,一步一步地往院子外走,在他身後,應懷真安靜地坐在石凳上,小小地身影看來十分乖覺。
郭建儀並未回頭,腦中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當初他叔叔郭繼祖在泰州打死了人,他連夜趕去處理,應蘭風跟他一番談話,本來有鬆動之意……
可是隻出去了一回,再回來的時候,應蘭風已經一反常態。
當時他還疑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來著。
再後來應懷真被拐子帶走,整個縣衙亂成一團。郭建儀自然也沒空閑著,他如同閑話家常一般,從兩個丫鬟的口中得知,原來病著的大姐兒做了個白胡子老頭的噩夢……
郭建儀即刻想通,讓應蘭風改變主意的關鍵,就是應懷真的這個夢。
當時他隻是感慨事情湊巧,並沒有疑心其他。
可是……自從見識了春暉乳母跟陳六家的被許源“借刀殺人”的計策處置了,郭建儀不得不多想,許源,又何嚐不是中了那孩子的“借刀殺人”呢。
郭建儀的心情略有些沉重。
但是雖想通了這許多,他卻並未對那孩子心生惡感,反而……隱隱似有種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在今日,看到她在窗外,被小唐問的無法出聲……他才假作來尋她的,把她帶了出來。
懷真自是有些小聰明的,或許可以瞞得過府內人,或許也可以暫時瞞得過他的眼睛,但是……唐毅那個人,是萬萬惹不得的。
郭建儀緩緩出了院子,心想:“希望那孩子真的懂這個道理……”
而郭建儀離開之後,應懷真坐在原處,手心裏的冷汗還未消退,簡直便是驚魂未定。
現在她略微鎮定下來了,雖然想到自己的確有些大意冒失的地方,但是……方才那一幕,轉頭細想,其實不是不可以遮掩過去的。
比如他們說她“頑皮”,那麼就當是“頑皮”好了,一個淘氣的孩子躲起來偷聽說話,又能如何?隻需放下臉皮,如個真正孩童般撒潑耍賴或滿地哭叫,怎麼也能應付過去。
隻要對手不是唐毅。
不知為什麼,隻要被他雙眸注視著,整個人竟像是不由自主似的,心慌意亂失去自製。
若說起來……應懷真最多也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小狐狸貓兒,但是唐毅是獅虎。
就算他並無什麼惡意,隻是饒有興趣地溜達到她身邊嗅一嗅,就足以叫人魂飛魄散了,就算他是在笑著,誰能料準下一刻是不是就一張嘴狠狠咬下呢?
被他注視的時候,她滿心所想的並無其他,隻是一個:他已經識破了,她已被看穿了。
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想來……他或許是因覺好笑而閃了閃牙,她便當是獠牙微張,竟差點兒自己先把自己嚇死。
那個人實在是……太可惡了!
應懷真想到方才自己失態的窘迫模樣,又是後悔又是羞愧,又有些惱羞成怒。
可是……按下唐毅不說,郭建儀又是怎麼了?
他方才為何對她說那些話?難道他看出了什麼不妥?應懷真仔細思忖,料到讓郭建儀疑心的,多半就是春暉乳母跟陳六家的那件事……雖然不算什麼,但郭建儀心細如發,自然會從中想到端倪,疑心到她身上。
不過,看來他仿佛並無惡意。
應懷真緩緩地歎了口氣,大概是方才太過緊張,此刻緩過勁兒來,隻覺得渾身疲倦之極,便順勢斜倒在石凳上,蜷起雙腿枕著手,正微微閉眼,忽地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接著有個人問:“懷真,你怎麼睡在這兒呢?”
應懷真抬頭看去,見來的人是應國公府長房那邊她大伯的女兒,名喚應含煙,自她們回來後也見過幾次,是個溫婉可親的人,因為某個原因,應懷真對她一直有些“敬而遠之”。
此刻見應含煙來到,應懷真忙坐起身來,規規矩矩地喚了聲:“含煙姐姐。”
應含煙嫣然一笑,在應懷真身旁坐了,上下看了她一會兒,關切問道:“這嘴上必然是方才淘氣弄傷了的?還好不算嚴重。”
應懷真問道:“姐姐從哪裏知道的?”方才心神恍惚,幾乎忘了這傷的事兒,如今忽然覺著癢癢,伸手想要抓一把。
應含煙忙握住她的手,勸道:“不能碰,若再抓破了留下疤就不好了。我方才去見了老太君,才出門兒,就聽見說你淘氣傷著了,二叔父在四處尋你呢。”
應懷真這才明白。應含煙打量著她,又笑道:“這樣好看的容貌,若是有了損傷可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應懷真不由有些害羞,應含煙握著她的手兒,見她不言語,便忽地又說:“方才我過來之前,遠遠兒地看著……好像是郭家的小表舅跟你在一塊兒?”
應懷真隨口道:“是小表舅,因我腿麻了,他就先去報個信……”
應含煙點點頭,道:“的確是個極心細體貼的人……隻是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倒是不太妥當,我陪你坐一會兒罷了,待會兒他該是會回來的?”
說到最後一句,應含煙又看向應懷真,雙眸盈盈,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應懷真道:“多謝姐姐,應該是會回來的,小表舅說讓我在這兒等著呢。”
應含煙聞言,滿麵春風,笑意如花,應懷真看著她這般模樣,心中忽地掠過一個念頭,卻又急忙壓下,不去多想。
不料兩人在此等了半晌,也不見郭建儀回來,反而是李賢淑跟應蘭風兩個雞飛狗跳地跑了來。
應含煙見狀,四處打量,臉上流露失落之色。
李賢淑把應懷真拉了過去,先看了看傷,又是心疼又是惱火,匆匆地跟應含煙道了別,抱著應懷真先回去了。
應含煙站在原地,見應蘭風要走,她便試著喚道:“二叔父……”
應蘭風停步,應含煙問道:“先前是郭家的小表舅把懷真送來的,怎麼他並未回來?”
應蘭風一怔,說道:“這個我也並不知情,是建儀找了個丫鬟跟我說了懷真在這兒,至於他去了哪裏,那就不知道了。”
應含煙勉強帶笑,應蘭風見沒別的事兒,就也離開了。
且說李賢淑把應懷真領回房內,先把吉祥罵了一頓,說她不好好看著,又把應蘭風罵了一頓,說他明知女兒受了傷卻瞞著不說,最後又把應懷真也罵了幾句,道:“以後可還這麼上躥下跳的不了?這次還是輕的,下回磕掉了牙看你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