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懷真想了一番,左右為難:她雖並不知曉前生究竟是誰害的李賢淑,可卻也不能全信是楊姨娘所為,要燕窩這種東西,楊姨娘得一次容易,但是要四五年間一直都得,還得分毫不差地從中下毒,那便有些為難了……
何況蘇太醫曾提過:烏香那種東西,是域外進貢,不是尋常人能到手的。
然而楊姨娘畢竟是李賢淑的一根刺,若是趁機去了她,倒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畢竟眼前幹淨。
可應懷真又一想:縱然此刻去了一個楊姨娘,以後又怎麼能保不多一個張姨娘,王姨娘之類?
應懷真便咳嗽了聲,試著對李賢淑道:“娘,我覺著這件事尚有些可疑的地方,不能保證就真個兒是楊姨娘所為……又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不如從中說一說,好歹保全她一條命罷了。”
李賢淑聽了,先是皺眉,轉念想到先前楊姨娘來屋裏的兩次,說的話句句真心,並不像是偽作的,——倘若人能裝到那個份兒上,可就真是不成人了。
又想到應懷真中毒那日,楊姨娘慌得那個模樣,她若有膽量下毒,又怎會那樣沒膽識?
可不管如何,燕窩畢竟是她經手的,若說要縱放她,真真有些不甘。
次日一早,應蕊卻來了,李賢淑見了她,冷淡十分,正眼也不看一眼。
應蕊到了她跟前,雙膝跪地,求說:“求嫡母大發慈悲,救救我娘!”
李賢淑冷笑說:“我倒是想大發慈悲,隻是我阿真生死不知的時候,倒是有誰肯對我大發慈悲呢?我竟然連能求的人都沒有!”
應蕊哭道:“這件事真不與我娘相幹,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就連平日我對懷真妹妹不好,背地裏說她幾句壞話,娘都攔著不許說,她從來都是怯懦膽小的人,前幾年父親不在府內,更是過的小心翼翼看人臉色,沒一天快活過……”
李賢淑聽了,便又一聲冷笑。
應蕊繼續說:“雖如此,卻從不曾怨恨過嫡母,隻是我聽了別人一些不三不四的話,又知道了嫡母的出身,我年幼無知,不免就想癡心妄想起來,才幾次有意跟母親和懷真妹妹鬧騰……”
李賢淑見她說的這樣坦白,才看她一眼,心中略有些訝異。
應蕊伏在地上,哭道:“如今我已經知錯了……那燕窩我本勸娘留下自己吃,是她覺著我得罪了懷真跟母親,所以不舍得吃,才送來請罪的……來之前她還特意又勸了我一番,叫我從此以後乖乖地,要聽嫡母的話……我才跟著來了,——試問我娘這樣,又怎麼會忽然下毒呢?求嫡母明辨,救我娘一命。”
李賢淑見她委實哭的不成樣,就使了個眼色給吉祥,吉祥忙過來扶住了。
李賢淑才道:“你素日那樣討老太君的喜歡,又得太太寵愛,怎麼不去求他們,這件事是他們做主,你求我做什麼?”
應蕊拭淚道:“我也不瞞嫡母,我何嚐沒有去過?隻是老太君雖然慈悲,卻並無饒恕我娘之意,太太更隻是歎息,反說了我一頓,說我們母女鬧事。”
應蕊說到這裏,嗚嗚哭了起來,此刻她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隻有來求李賢淑了。
李賢淑聽了,又想到昨晚上跟應懷真說的那一番話,思忖了一會子,終於道:“罷了!你不用哭了,我們並不是那種非要置人於死地的冷心絕情之人,如今少不得去求一求老太君同夫人,好歹不叫你年紀這麼小就沒了娘。”
應蕊聽了大喜,忙磕了頭,便隨李賢淑出來,要去老太君房裏。
不料走到半路,就見一個婆子走來,攔住李賢淑,又見應蕊也在,便道:“給二奶奶請安,姑娘也在,這可好了……楊姨娘托我來說一聲,立刻想見見二奶奶跟姑娘呢。”
李賢淑同應蕊麵麵相覷,李賢淑想了會兒,便說:“既然特意叫你來說,必然有要緊事,那等回來再去老太君那裏罷。”
兩人便來了柴房,那老婆子開了門,果然見楊姨娘被綁在地上,不過幾日而已,已經更消瘦了許多,又因並沒吃什麼東西,奄奄一息地臥著,聽了動靜才抬起頭來。
李賢淑本恨得她牙癢癢,見狀卻有些不忍,便上前去,親自給她解了手上的繩子,應蕊靠在旁邊,就跪著哭起來。
楊姨娘坐住了身子,摸摸應蕊的頭,又對李賢淑說:“沒想到姐姐還肯見我……”
李賢淑皺眉道:“你究竟有什麼事說呢?”
楊姨娘咳嗽了一會兒,才喘籲籲地說:“我如今這個情形,已經是好不了的了,所以想趁著這時候跟姐姐說幾句……蕊兒從小在我身邊,我本該將她養的好好的,不料我究竟不是個好親娘,若她似懷真那樣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應蕊哭道:“娘,是我的錯。我已經跟嫡母說了,她答應去求老太君,你不會有事的。”
楊姨娘聽了,愕然抬頭看向李賢淑。
李賢淑心中雖不忍,麵上卻不願刻意對她示好,隻哼道:“我也是看在應蕊的麵兒上,孩子還這樣小,總不能就沒了娘。”
楊姨娘聽了,淚如雨下,哭了會兒,才說:“我以前耳朵軟,沒主見,別人說什麼,我就當了真……蕊兒如此,未嚐不是我害了她,如今姐姐是這樣的明白人,我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李賢淑最見不得這樣的淒慘模樣,便回過身去,道:“好好地又哭什麼?”
楊姨娘握著應蕊的手,便忍了淚,正色對應蕊說:“蕊兒你以後記住:凡事務必都要聽你嫡母的話,萬萬不可聽別人的挑唆,娘的這句話你可聽明白記清楚了?”
應蕊隻顧點頭,楊姨娘才說:“蕊兒先出去,我有話跟你嫡母說。”
應蕊有些不舍,但想到李賢淑去求了應老太君,自然就放了她娘了,便起身出去了。
柴房內隻剩她們兩個,李賢淑道:“你想說什麼?我還要去老太君那裏呢。”
楊姨娘道:“姐姐竟不用去了……求也是沒有用的。”
李賢淑皺眉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敢情是說我不是真心替你求情?”
楊姨娘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老太君跟太太們,未嚐不是想要我快點兒死呢。”
李賢淑怔了怔,道:“我竟不明白這話?”
楊姨娘笑了笑,說道:“姐姐到底不是這府裏長的,自然不太明白裏頭的事……其實細想想,已經把我關了這許多天了,為什麼竟沒有發落呢?其實未嚐不是想姐姐催著打死了我才好……”
李賢淑越發似懂非懂,隻說:“我催著打死你?哼,若你真個兒是個心狠手辣的,我自己趕上打死你也是有的!”
楊姨娘聽她果然不懂,便又笑了笑,輕聲說:“姐姐這個樣,叫我也不放心。姐姐隻聽我這一句話罷了……以後,在府內須處處留心,不要輕信輕聽才好。”
李賢淑見她有囑咐之意,才正經道:“那是自然,經過阿真這事,我若還不長心,那真不該活著了。”
楊姨娘沉默片刻,又說道:“我還有一件事托付姐姐。”
李賢淑不願在這裏久留,又想著要去見老太君,便道:“有什麼事?回頭你出去了再說就是了。”
楊姨娘道:“怕隻有在這裏才能說了……”
李賢淑隻好耐心,且站住腳聽她說什麼。
隻聽楊姨娘說:“蕊兒年紀小,我是個不稱職的……但姐姐把懷真養的那樣好,對佩哥兒也如親生的一般無二,我每每看著眼饞,故而勸蕊兒多跟姐姐親近,隻恨她從小在府內長大……以後,我還求姐姐看在我的薄麵上,多多寬容善待蕊兒……”
李賢淑聽著,心裏有些異樣,就擺擺手說:“知道了,以後再說便是。”
楊姨娘道:“求姐姐務必放在心上。”說著,竟端端正正跪好了,向著李賢淑磕了個頭。
李賢淑一驚,待上前扶她起來,又止步,心想既然做到這個份兒上,隻要去跟老太君求了請就是了,自己受她一跪也是應當的。
李賢淑便點點頭,轉身要走,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一事,回頭看著楊姨娘,問道:“我再問你一句,你也跟我說實話:那毒究竟是不是你下的?”
楊姨娘定睛看著她,眼中便流出淚來,半晌,含淚輕輕地搖了搖頭。
李賢淑直奔老太君那邊,才進門,說了來意,老太君道:“你既有此意,正是善莫大焉,我素日瞧她也是不錯,沒想到竟鬼迷心竅,做了這等事出來……本不欲饒她的,既然你都開了口了,那便網開一麵倒是好的,不如且把她攆出府去,讓她自回她的家裏罷了。”
李賢淑得了這一句,心中倒也滿意,閑話了幾句後,就忙又出來跟應蕊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