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財一點頭,張瑉就把應蘭風接手抱了,轉身離開。
工人們見狀,也紛紛散開各自做工去,臨去還都瞅一眼“出言不遜”的那位,卻有好幾位紛紛地向地上那救人的少年道謝,那少年隻是笑著擺手。
招財站起身來,也掃了一眼那人,便也跟著張瑉去了。
此刻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地上那少年把濕衣裳重又披上,便說:“您老人家能不能管住這張嘴?明明出力救了人,卻仍是得了不少白眼。”
那人看來不過是四十左右,戴著一襲黑色的文士方巾帽,身著灰白色的鶴氅,清秀臉容,三縷長須,生得倒是斯文一派,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
此刻這人袖著手,仰頭朝天,哼道:“這些俗人糊塗,也難指望他們懂為師的神機妙算。”
少年歎了口氣,道:“人人都糊塗,隻有師父你是最懂的,隻是我也不明白:何至於差點送了我的命,也要救這個人呢?”
那人嘿嘿一笑,道:“你命裏跟他有這樣一種緣法。”
少年道:“半夜三更不好好地睡覺,哄騙我說來這裏釣魚,卻竟叫我做這種要命的苦差事。我瞧著……明明是你跟他有這一種說不得的緣法?”
那人嘻嘻笑了兩聲,道:“我並不欠他,哪裏有緣?”
少年嘖嘖說道:“難道我竟欠他?我從來不曾見過這人。您老編故事也要找個像樣點的。”
那人並不回答,隻是左右看看,道:“這一場大水把魚都衝走了,咱們還是正經回去睡覺罷了。”
少年又氣又笑:“哪裏都衝走了,我便抱上一條來不是?”
那人聞言便笑起來,道:“果然很是,你抱上來的是最大的一條肥魚。小張燁,果然是有近朱者赤這回事,你跟著為師許久,竟也變聰明了許多。”
少年張燁歎息,道:“方才他們怎麼沒打您老一頓呢?”
兩人鬥著嘴,沿著河岸往遠處的小鎮上而去。
次日應蘭風從睡夢中醒來,猛然坐起,回想昨夜,恍若一夢,隻是胸口仍是有些隱隱作痛,可見並非是夢。
忽然耳畔隱隱地又有人說道:“你原來的運道不是這樣”又說“逆天改命,隻怕不得善終”……嗡嗡然響成一片。
應蘭風揉揉額頭,卻見招財走了進來。
應蘭風並不知道招財昨晚上拚命地跳河相救的事,便隻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他們修的如何了?”
招財把手上的湯盅捧著遞給應蘭風,才道:“大人雖然盡心盡力,可也要保重自己些才好,倘若出了什麼事,家裏頭可還有奶奶跟小姐呢。倒也要為她們著想著想才是。”
應蘭風接了湯盅過去,聞言一點頭,有些愧疚道:“你說的很是,隻是昨晚上情形緊急,我一時就顧不上許多了。隻想著救人罷了。”
招財歎了口氣,不再說話,隻是看應蘭風喝湯。
應蘭風喝了幾口熱熱地雞湯,才覺得胸口那副冷悶之意慢慢散開,忽然想起一事,就問道:“昨晚上是不是有個人說什麼……我的運道不是這樣,又說我不會死在那裏等話的?”
招財頓了頓,才道:“的確是有這麼個人,還是他救的大人。”
應蘭風愕然,便問詳細。
招財就同他說了,應蘭風聽完,喃喃道:“這人倒不像是個尋常的江湖騙子,倒像是有些能耐的,隻不知道為何那樣說我呢?”
招財笑道:“大人何必放在心上,這種人信口胡說的多著呢。”
應蘭風道:“若真是胡說,又為何有能耐救我上來呢?”
招財便默然不語了。
隔了十幾日,當地的工程便竣工了,應蘭風便請那些水工等喝了一場,滿城歡悅,張燈結彩,如過年一般。
次日,應蘭風就打點啟程去下個地方。
當地人眾念著從未見過這樣的好官,來到地方,並不貪吝剝削,卻是踏踏實實地為民謀利,且又都傳遍了應蘭風舍身救人之事,委實感恩戴德,因此應蘭風臨行之時,滿鎮的百姓都來相送,喧喧鬧鬧地送出十幾裏。
好不容易勸了那些百姓回頭,應蘭風便騎馬而行,一邊走一邊查看周圍的地形山勢,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既然被欽點管理土木等事,但凡到了一處地方,先留心的便是地勢。
南邊山上草木茂盛,水汽氤氳,且又多霧,走了會兒,就見白霧茫茫,將路都遮蔽了,就如人行在雲端一般。
幾個隨從跟向導在前帶路,中間張瑉手按腰刀,緊緊跟在應蘭風身側,招財騎著一匹騾子,押著些行李等物跟在後頭。
如此又走了十數裏,那霧竟聚而不散,越發濃了,應蘭風擔心再有瘴氣,就叫眾人把口鼻上圍了帕子,又行了會兒,張瑉忽然道:“大人,情形不太對。”
應蘭風便問:“怎麼了?”
張瑉還未回答,便聽得利箭破空之聲,張瑉反應極快,大叫道:“偷襲!”立刻把應蘭風從馬上拉下來,按在地上。
應蘭風才下馬,就有一支箭從他原本所在之處射過,與此同時,周遭亂草叢中躍出許多道人影來,個個蒙麵,手持兵刃,呼喝著便砍了過來。
迷霧之中也不知多少人馬,張瑉指揮手下嚴防死守,一時險象環生,如此左衝右突,大概一刻鍾功夫,來敵才敗退而去。
張瑉叫點查剩下之人,見死了兩個侍衛,傷了四個,卻有十幾個賊人死在地上,暗自叫了聲“僥幸”。
此刻日頭有些出來了,霧氣漸漸消散,張瑉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便急忙催著人馬趕路,一邊越發警惕,又走了近兩個時辰,才影影綽綽地見了前方村鎮的影子。
張瑉鬆了口氣,回頭對應蘭風道:“總算脫離險境了,方才大人受驚了。”
應蘭風道:“無妨……”心中卻想起那夜,那位奇怪的先生所說的話,心道:“莫非這就是他所說的又一劫?隻不過並沒有什麼貴人相助,難道真個兒隻是個信口雌黃的騙子而已?”
其實應蘭風自到南邊來,雖然是欽點的興修水利土木等工程,但是有些地方官兒貪墨成性,不免想趁機從中克扣搗鬼,還有一些因天高皇帝遠,故而自高自大得很,全然不把應蘭風放在眼裏,麵對這些蠹蟲,應蘭風自然得想法兒對付。
幸好的是,他在吏部那段時間,因為要歸類卷宗等,所以竟把些官吏的檔案看了個遍,他又是個有心人,竟在心中記了大半,此行之中,就見到了好幾個“老熟人”。
雖然是第一次見麵兒,但他對對方的底細卻是摸得極清楚,譬如京內可有什麼靠山,家中又有什麼親戚之類,其優劣之處,皆都通曉。
那些官員見他如此厲害,本來要十分的刁難,不免就也隻淺淺地做上三分罷了。
而因此應蘭風也明白了當初調令未下、在平靖夫人壽宴之時,小唐對他所說的“未嚐不是沒有用的”那句話究竟何意。
小唐必然也是算到了他此行阻難重重,在吏部所學的那些,早晚會派上用場,果然給他所料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