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色的香囊在水中沉沉浮浮,上頭繡著兩隻似是鴛鴦的水禽,隨著水流起起伏伏,漸漸不見了蹤影。
因為他冷冷一語,自此不再留心製香一途。
應懷真從回憶之中清醒過來,驚覺日影斜轉,又過了半日,她不由地焦心起來。畢竟君前無戲言,既然已經在皇帝麵前應諾,若是做不到……豈非大禍臨頭?
當下慌忙又聚精會神起來,便仔仔細細琢磨,如此到了第三天上,才勉強有些頭緒。
眼見九天之約已過,果然宮內來人相問,仍是上回傳話的王太監,應懷真隻說已經得了,那王太監大喜,忙催促她收拾進宮相見。
因應懷真這幾日都是寢食不安地模樣,李賢淑看在眼裏,疼在心中,卻又不知她究竟如何,如今少不得按著揪心,便給她換衣裳,又重新梳理頭發。
此番卻是換了一件新的杏色對襟綢衣,底下是月白色的裙子,腰間係著分水兩幅的藕荷色留仙裙腰,也是一身的素色。
原來自打上回出宮回府以來,應老太君特意叮囑給再做幾身兒衣裳,又送了兩件兒像樣的首飾,其中有個石榴紅八翅嵌寶金鳳釵,極盡華美精巧之能事。
李賢淑本要給應懷真戴這個,她百般地不肯,隻笑說:“豈不是要壓壞了?我也不習慣戴。”
李賢淑無法,隻好給她梳了個百合髻,發頂攢兩朵粉白宮製小小絹花罷了。
應懷真自己又捧了個半新不舊、不大不小的木匣子,便舉步出外,先去見了應老太君,老太君叮囑了幾句,又出來同王太監相見了,便出府乘車往宮中而來。
成帝早就等候多時,見她來了,十分欣喜,便帶著一塊兒往珍禽園來,且走且說道:“朕把此事跟禦製間的人說了,這幫糊塗東西,竟個個聲稱是不能的……今兒朕便多叫了些人來,也讓他們見識見識。”
應懷真這才看到珍禽園的方向果然站著許多人,有幾個瞧著眼熟,正是上回在宮內拿香料的時候,宮中禦製間的眾人。
應懷真便道:“臣女所製的不過是些玩鬧的東西罷了,到底不是正統,何況也說不準就真的有用……姑且一試罷了。”
成帝聞言道:“朕已經把話說出去了,你可不要讓朕金口玉言變成不作數呢?”大約看應懷真有些緊張,成帝便又說道:“好了,不礙事……朕不嚇唬你了,前日平靖夫人特意進宮來,還說朕年紀一大把了卻像個孩子似的愛玩鬧呢,自然是怕朕為難你。”
應懷真聞言,才鬆了口氣。當下一行人便浩浩蕩蕩來到了珍禽園。
應懷真遠遠地看到些身著朝服、朝臣打扮的諸人,仔細一看,竟是郭建儀跟幾個六部的大人,齊齊躬身向著皇帝行禮,起身後,郭建儀便向著她微微一點頭。
應懷真便也一笑,正笑容未斂,又見兩個人過來參拜皇帝,應懷真回頭一看,居然是小唐跟熙王兩個,越發驚喜,驚喜之餘,略又有點兒緊張。
那兩人給成帝行了禮,便起身來,應懷真看著小唐,她多日不曾見著,心裏十分喜悅,隻是礙於如此場合,便不敢造次,隻是看了幾眼,小唐會意,便向她笑了一笑,應懷真隻覺那笑中大有鼓勵之意,一時心安不少,便才低下頭去。
此刻應懷真才明白,成帝原來不僅是叫了禦製間的人前來,連自己寵愛的臣子們也叫了來……此刻心中忍不住才想:果然平靖夫人說的對,皇帝一把年紀了,竟還如此愛玩鬧。
然而到底是騎虎難下,皇帝率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到了仙鶴館中,見館內幾十隻的丹頂鶴四散著行走覓食,有的則伶仃獨立,還有的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此刻那些調製司的人擠在一塊兒,彼此竊竊私語,均是滿麵不信之色,又看應懷真年少貌美,成帝對她十分偏愛似的,自然就不免生出許多遐想來。
應懷真看了他們幾眼,正低了頭,就聽到有人道:“聽說這次製香所用的各色香料都是從禦製間而得?”
應懷真抬頭,卻見出聲的是小唐。
熙王跟他站在一處,聞言接口便道:“可不是麼,禦製間的香料都是一等可用的,品類又齊全,父皇口諭叫從那裏取用。此番懷真若真的能製出叫靈鶴起舞的香,禦製間也是功不可沒。”
原來熙王心性聰明,又跟小唐頗有些心有靈犀,小唐一開口,他便知道是何意。
這兩人一問一答,禦製間的人自然都聽見了,哪裏敢說別的,眾人隻道:“不敢不敢。”即刻便一改方才不屑的麵目,反期盼應懷真一試成功,倘若不成,再給人推說“禦製間的香料不好”,可有哪裏說理去?
那邊熙王就咳嗽了聲,在小唐耳畔道:“你對這丫頭可真好,處處都要護著不成?”
小唐不理不睬,隻看應懷真,卻見她正低頭抿嘴笑,知道她是聽見了,不由才一笑。
此刻成帝說道:“丫頭,你想如何呢?我叫個人拿著香走到鶴群裏去可好?”
應懷真想了想,道:“皇上,這香也是要跟人相合才好,不論是誰拿了去反而不美,就讓我親自一試罷了。”
成帝笑著恩準,又回頭說道:“唐侍郎,你可不要下場去,你身上有香,倘若去了,倒看不出好壞來了。”小唐躬身領命。
應懷真便把那匣子取來,在場的眾人均都看過來,隻見裏頭用錦帕裹著一物,看不出如何,應懷真連帕子取了出來,便下台階,從鶴館入口徐步而入,裙裾迎風,飄飄若仙。
且說小唐站在熙王身邊兒,不知為何竟有些緊張,遂目不轉睛看著,見應懷真往前走了幾步,她身旁一隻仙鶴便扭頭看了一眼,發出一聲銳叫。
小唐聽著這一聲叫,聲音清厲,隻覺有不祥之意,便皺起眉來,熙王在旁看著他神色不對,便說:“你擔心什麼?難道它們能吃了你的小朋友不成?”
誰知正說了這一聲,小唐道:“不好……”說了一聲,拔腿就要走。
誰知熙王早將他胳膊拉住,道:“你做什麼去?父皇方才特意說了不許你入場!”
說話間,就見應懷真又往內走了幾步,幾隻仙鶴有所察覺,紛紛看來,那原先趴在遠處的兩隻也站起來,有一隻便探頭探腦地,起初慢行,最後竟飛奔起來,扇動翅膀,嘴裏同樣發出厲嘯。
眾人起初還以為是香有了效用,正要齊聲讚歎,忽然見情形越發不妙,原來這仙鶴不像是起舞,倒像是攻擊之態。
頓時那一片讚歎的聲便變作驚呼!眼睜睜地看著應懷真一個小小身影站在場中,那仙鶴的長嘴何等厲害,隻怕……
小唐早知不好,見狀越發心急如焚,才要把熙王推開,就見有一道人影早已經躍入場中,眼見那仙鶴衝到應懷真跟前之時,他舉手將應懷真抱起來,腳下一轉,大袖飄揚,就踏步避開了仙鶴的致命一擊。
小唐見狀,身形便遲,卻聽熙王脫口說道:“是他!”
眾人也都認出這忽然下場及時救了應懷真的,竟是工部郎中郭建儀。隻見他抱著應懷真,急急地往後退去,幾隻仙鶴兀自不依不饒,揮著翅膀做襲擊之態,郭建儀見逃無可逃,便抱緊了應懷真,俯身彎腰,把她擋在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的身體跟雙袖把她通身上下都護住了。
隻聽幾聲鶴唳,似乎有一隻鶴在他臂上啄了一下,接著背上也吃了幾下,郭建儀忍痛不敢抬頭,反而動也不動,那些仙鶴圍著徘徊了會兒,見他毫無動作,才遲遲疑疑地複又邁步退開了。
此刻靈禽館的幾人才忙入內,便要把兩人接出去,郭建儀不肯鬆手,索性便將應懷真抱了出來,走到外間,才輕輕放在地上。
成帝眼見這情形,心中自然有些失望,卻聽肅王出聲道:“父皇,這女子欺瞞聖上,更差點連累大臣,簡直罪無可赦,理當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