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見熙王趙永慕不偏不倚,直走到自個兒身邊,便拱手行禮,道:“見過殿下。”
熙王笑了笑,道:“唐侍郎不必多禮。”
應蘭風在側,也便見了禮,因知道小唐同熙王關係非同一般,便早尋了個空子抽身去了。小唐本還要跟他說幾句話,奈何熙王還在跟前兒,便隻好站住。
一別經年,幸而故人依舊在。熙王雙眸看著小唐,微笑道:“昨日聽說你回來了,本想立刻去見……”
小唐垂眸道:“殿下何必如此,倒叫我惶恐了。”
熙王見他狀雖恭敬,卻透著冷淡之意,眼底便有幾分黯然浮了出來,待要再說,忽然聽得更鼓聲動,眼見要上朝了,小唐行了個禮,轉身便要去。
熙王忙道:“唐侍郎……”
小唐腳下一停,回頭看他,隻問:“殿下還有何吩咐?”
熙王仍望著他,說道:“待會兒退朝之後,我們一聚可好?”
小唐一笑,複垂眸點了點頭,道:“王爺雖然盛情,怎奈微臣無以克當。”做了個揖,轉身灑然自去。
原先,小唐跟熙王之間可謂無話不說,此番鬧得如此,自然正是因為那一次沙羅使臣求懷真之時,熙王朝堂站隊之故,雖看似是件小事,但於小唐來說,自然可以識微知著。
因此便有意冷著熙王,隻以君臣之禮相待罷了,當時和親要出使之前,熙王親尋了小唐,竭力相勸,也並不欲他做去沙羅的使者,奈何小唐去意已決,也並不理他。
此後,熙王還要找他再行勸說之時,他竟隻避而不見。
熙王自然知道症結何在,然而時光不可再回,過錯亦無法抹去,這些倒也罷了,最怕的是心上生了罅隙,那才是一輩子的事。
淨鞭聲響,群臣上朝,成帝便將小唐此番出使之事當堂又講述一遍,群臣雖已經聽說,但聽了皇帝讚不絕口,自然更是按捺不住,一時讚溢之聲四起。
成帝又提起孟飛熊跟眾位陣亡將士,但凡是找得到遺體的,小唐早有部署,清弦公主那邊也派了許多人,縱然相隔萬裏,也都運了回來,務必於故國安葬。
成帝便下旨,連同孟將軍在內的眾位殉國將士,便選在二月二十九日這天,一概行以國葬之禮,滿朝文武都要到場送靈。
眾人一片肅然,自然毫無異議。
如此退了朝之後,眾人便也魚貫散去,小唐正看著應蘭風,不料眼前人影一晃,抬眸一看,還是熙王。
小唐眉頭一皺,道:“殿下這是何意?”
趙永慕道:“我有話跟你說。”
小唐哼了聲,道:“殿下未免太看得起微臣了,有話大可同肅王、太子去說。”
說著又要走,熙王忽地喚道:“三郎!”
小唐猛然一頓,轉頭看向熙王,此刻雖然朝臣都走的差不多了,但也仍有三兩人在不遠處,隱隱聽聞,都看了過來,見是他兩人,又不敢打擾,便都佯作無事,紛紛去了。
如此殿內複又空曠安靜下來,小唐皺眉看著熙王,一時倒也有些不忍了。
這個稱呼,原本是他們小時候玩鬧的時候才有的,那時候熙王年紀尚小,因為頭上有兩個極厲害的兄長,自己又受排擠,在宮內生活不免艱難。
小唐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卻見他倒是有些麵黃肌瘦的模樣,然而熙王卻認得他是唐家之人……兩人熟絡之後,因小唐排行第三,熙王便如此相稱,隻當是親昵之意,隻不過除了私底下稱呼,當著別人也從不曾如此。
小唐對上熙王凝望自己的雙眸,想到昔日之事,便輕輕歎了口氣。
熙王見他神色有些變化,明白他是舊情難舍,當下上前,低聲又道:“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別再不理我好麼?”
小唐見他這般低聲下氣,便道:“瞎說什麼?”
熙王還待要說,小唐已又淡淡哼道:“堂堂的王爺,也不怕人笑話。——不是說要聚聚麼?難道一頓酒也不舍得請?”
熙王見他冷冷說著,且又自顧自走開了,本正心驚,聽了後麵這句,才轉憂為喜,忙追上去。
兩人並肩往宮外而去,兩個都不曾說話,半晌,熙王才道:“先前……你在外頭出了事,可知道我何等後悔?”
小唐轉頭看他,道:“後悔什麼?”
熙王道:“後悔當日我為何鬼迷心竅,竟沒有站在你這邊兒……倘若、倘若你再出了事,我這輩子也難心安。”說著,竟紅了眼圈。
小唐心中一動,想了想,便問道:“那日,你到底為什麼會選擇站在太子跟肅王一邊?不要說你是不敢違抗他們,我並不信這話。”
熙王聽了,略微沉默,隔了會兒,才說道:“我同你說實話,但你不可動怒。”
小唐挑了挑眉,道:“你說。”
熙王慢慢停了步子,又想了半晌,才說道:“隻因……因我見你對懷真委實跟對別人不同,懷真……好像能夠左右你的心智般,你從來不曾對敏麗之外的其他女子這樣,這讓我……心內甚是不安。”
小唐凝眉看了他片刻,道:“你怕什麼?怕我……利令智昏地做錯什麼事?”
熙王緩緩地籲了口氣,道:“是,我怕,更怕你傷及自身。你敢說,你這一次出使,不是因為她?——明明父皇並沒有選你為和親使,敏麗跟夫人也不舍得你去,你卻仍一心如此,卻又是為何?”
小唐見他這般問,就笑了一笑,並沒有回答。
熙王凝視著他,嘴角微動,還要說話,卻又停住,抬頭看了看天,才又笑道:“是了,方才你還說錯了一句話,不是利令智昏,是‘色’令智昏。我隻想不到,你也有這樣的一天……”
趙永慕說著,雙眸看著高遠天際,雪過之後,晴空是一片水洗般的湛藍色,空曠無際,藍的坦蕩而孤寂。
小唐又笑了聲,竟說道:“我又何嚐想到……”
趙永慕一震,又轉頭看他,看了半晌,問道:“你、當真對她動了心了?可是……”
小唐道:“先前她還小,我並沒有那種念想,然而……”說到這裏,抬手在唇上輕輕地一抵,手指撫過唇上,一念心動,已然銷魂。
唇邊便挑了一抹笑意,小唐眼波輕轉,道:“然而……此刻,我竟無時不刻不想著她。”
說到這裏,忽然之間思之若狂,更不願再跟熙王說下去,隻想立刻回府,再見上一見。
畢竟三年不見,隻昨日相見的那兩次,卻並不能夠,而隻消一想到她,渾身竟會微微地戰栗一般,心潮洶湧,無法遏製。
小唐察覺自己的心緒瞬間起伏不已,微微驚覺,忙按捺下來,沉思片刻,心想:或許熙王說的有理,懷真……好像真的能夠左右他的心智。
然而這究竟是好是壞,他因為她而接下這一次出使,卻九死一生,像是大凶,然而他因此而怒滅沙羅,建立不世功業,又明明是大吉。
可隻要一想到她,便竟忍不住要笑似的,心中也泛起一股奇異的甜意,仿佛昨晚上那肆意擁吻,雙唇相接,甘美滋味,竟一直至此還在唇邊心頭縈繞。
小唐不語,熙王心中巨震,悄然端詳他,卻見小唐眼波微轉,唇邊含笑,竟似滿麵春/色……這自然都是為了那個人了。
熙王不敢再看,便轉開頭去,忽地看到高空上有一個黑點兒,細看,卻是一隻鷹,也不知從哪裏飛來,似是迷了路,張著翅在天際,如同凝滯了一般,瞧著怪可憐的。
熙王笑了笑,便道:“然而……畢竟父皇是賜了婚的,還是你一手促成,這……又該怎麼辦好?”
小唐聽了,才回過神來,便斂了笑,哼了聲道:“若不是你,那日我又何必促成此事?”
熙王見他又遷怒自己,不由訕笑幾聲,道:“我委實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