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舉手又抹了一把臉,才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懷真見他雖然臉色微紅,卻並不似有什麼大礙的,也略微放心,又見那眉目沾水,越發顯得五官潤澤清俊了,比素日的端莊倒是別有一番氣質。
懷真自覺不好多看,便要悄悄地回去找李霍,心裏不免又想著,必要狠狠地罵上李霍一頓才好。
不料腳下一動,忽然聽到“哼”地一聲,把懷真嚇得“啊”地一聲,差點兒往後跌倒。
定睛看去,卻才看見,原來是那匹健壯的白馬,也不知何時竟悄悄地走到近前來,瞪大兩隻眼睛盯著懷真,從鼻子裏噴出一道氣來。
懷真驚魂未定,也看著那白馬,不知它想做什麼。
正在這會兒,卻聽腳步聲響,卻是小唐快步走來。口中呼哨一聲,那馬兒便又噴哼了幾聲,打量懷真兩眼,就扭開頭去,在地上又薅了一嘴草,慢慢地嚼著吃。
這會兒小唐已經趕到近前,看懷真臉色發白,便笑道:“別怕,它並不傷人的。”說話間,就抬手攥住懷真的手腕,將她輕輕地拉出花樹林。
懷真本想悄悄回去,不料被馬兒一驚,卻露了形跡,身不由己地跟著出了樹林,便抽回手去。
小唐也不勉強,背對著她,又深深呼吸,調息了片刻,才道:“我今兒托李霍請你出來相見,其實並不是方才那個意思……”
懷真驀地聽了這句,仍是不言語。
小唐低頭,地上綠草蔥蘢,此刻心跳仍急,便一笑,有些窘然,道:“本是想向你致歉的,不料又冒犯了。”
懷真便問道:“致什麼歉?”
小唐便道:“自然是因我先前冒犯了你……我知道你心裏惱我,隻是……想同你說明白,我其實並不是那種急色之人……大概是,每每見了你,便……”說到這裏,小唐心中忽地一動,飛快地思忖片刻,便停了口。
懷真聽了這兩句話,已經轉身過去,正想離開,小唐忽地喚道:“懷真!”
懷真腳下一停,低著頭想了會子,哼道:“口中這般說,方才卻……”
小唐凝視著她的背影,眼神變了又變,過了會兒,才柔聲說道:“我知道錯了……然而,你可還記得上回我中那迷藥麼?自那之後,我時常覺著身上不好……我之前從不如此,因此想來,大概是跟那個有關的。”
懷真聽了這個,才回過頭來,雙眸微睜看著小唐,半晌說道:“卻是胡說,都過去這樣久了,怎麼還……”
小唐道:“起初我也覺著不是,先前倒是還好,但是自從……”說到這裏,便歎了一聲,流露出幾分悒鬱惆悵之色,且伸手在胸口輕輕地抓了一把。
懷真本不理會這話,見他長歎,又看神色不對,再見了他的舉止,不由一震,試著問道:“可是那傷處有礙?”
小唐看她一眼,搖了搖頭。
懷真雙眉微蹙,想了一想,便又道:“唐叔叔自回來後……我總覺著你……比先前有些不同,後來想起來,卻是覺著你身上……我曾送你的那香,氣息竟極淡了,是唐叔叔不喜歡,故而不戴了麼?”
小唐聽她如此說,便微微一笑,自懷中掏出一物來,道:“你看這是什麼?”
懷真一怔,卻見他手中拿著的是那香囊,心裏一跳,就道:“原來竟戴著?可為何……沒有香氣了?”說話間,便上前一步,不由接了過去。
誰知拿在手中,竟又愣住,原來香囊裏空空的,竟是沒了香了。
懷真正有些疑惑,忽然又見那香囊上,不知何故,半邊已經變了色,她不由地舉起來微微聞一聞,卻透出一股血腥之氣,雜著透骨玲瓏留下的香氣,兩者交雜,便形成一股奇異的清厲氣息,讓懷真心底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一時之間,懷真竟不知先問什麼好了,就看小唐。
小唐點點頭,道:“那日我受了傷,血染了這香囊。”
懷真的手一抖,才信了這上麵的果然是血。一時手兒微顫,便忍著心中不安,因又問道:“那裏頭的東西呢?”
小唐道:“說了你必然怪我,我……將那塊香送了人了。”
懷真果然詫異,便問:“送人?”
小唐點了點頭,見日影漸高,怕曬著她,就將她拉到梨樹底下,才將緣故同她說了一番。
原來小唐在滅了大日王之後,自忖沙羅此刻沒有個可靠的新王,倘若以後再不知從哪裏出了第二個大日王,隻怕對中國仍是心腹大患。
多虧了清弦公主先前見勢不妙,便帶了心腹,在細作幫襯之下藏了,小唐進了沙摩之後,才將公主跟秀兒請出。
因商議起此後種種,便問清弦公主的意思,畢竟她在沙羅有些年歲,對沙羅國內各個派係爭端也自了解。
卻聽公主道:“如今有六王叔之子伽羅,年方四歲,卻因是正統皇室,所以眾人必然信服,不如扶持他為新王,且伽羅年紀尚小,若慢慢加以教養,將來他必然親我中華,不至於生反叛之心。”
小唐點頭,又道:“隻怕新王年紀太小,我們撤了之後,將來變數太多。”
清弦公主聽罷,便笑了笑,道:“唐大人可是想帶我跟秀兒妹妹回國麼?”
小唐道:“這是自然,帝女在沙羅這許多年,忍辱負重,勞苦功高……”
清弦公主不等他說完,便笑道:“我在此雖是‘忍辱負重’,但若回國,似我這般有過數個夫君的女子,雖貴為公主,又能如何?在父皇的蔭庇之下,縱然仍保身份尊貴,然後再得一個駙馬,也不過是宅門之中苟且罷了,何況男子多薄幸迂腐,父皇賜婚他們不敢違逆,心中難保輕視於我,這一輩子,守著個有異心的庸碌俗男子,卻又有什麼樂趣呢?”
秀兒在旁聽著,眼神之中也有波光隱隱。
小唐便微微蹙眉,道:“公主的意思是……”
清弦公主道:“我在沙羅這數年,也習慣了此地的日子,如今舉國才平,我倒是想留在此地,教導新王長大,輔佐朝政,讓他一心向我中華,如此,才能把今日唐大人這場絕世大勝延續下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小唐對上清弦公主雙眸,不由微微一笑,道:“公主的胸襟,讓微臣欽佩,隻是沙羅雖臣服,但國內仍是危機重重,隻怕……”
清弦公主笑了笑,便道:“你所憂心的,自然也是我所想到的,我身邊的親信雖有一些,可畢竟是少,如今沙羅人雖被唐大人打怕了,但你若走後,仍不免有些居心叵測之徒,隻怕他們不會徹底信服於我。”
小唐想了會子,便道:“大日王那條神蛇可在?”
清弦公主道:“那條畜生,被他養在宮苑之中,那些無知的奴人,竟真當是神物一般拜奉呢……”說到這裏,忽然心有所動,便看小唐,忽地問道:“為何唐大人問起它來?莫非……”
清弦公主知道小唐不會無端發問,忽然想起昔日小唐馴服神蛇之事,目光相對,果然小唐道:“我心中懷疑一事,隻不知是不是真,公主且領我再去,我欲一試。”
日影越發明亮,微風徐徐,吹得梨花陣陣抖動。
懷真並不曾聽過這一節,如今聽小唐說起來,不由驚心動魄,又因她生平最怕這般蟲蛇等物,此刻縱然隻是聽著,麵上卻仍透出些慌懼之色。
懷真便催小唐說:“竟是怎麼樣呢?我不要聽那些怕人的,你隻同我說後來如何。”
小唐聽她相求,怦然心動,笑道:“後來,那神蛇見了我,果然仍是不敢來襲,我因選了個仆人,叫他拿著那香囊,不料神蛇遲疑之後,竟仍攻擊他……我原本以為是香囊的效用,見了這般情形,倒是不確定起來。”
當時小唐束手無策,倒是清弦公主問:“我早聽人說,你這香囊,能令仙鶴起舞,可是真的?”
小唐點頭,道:“試過幾次,的確是真。”
因又把昔日竹先生對這香的批語說了一遍,清弦公主微微眯起眼睛,道:“我明白了,你且把這香給我。”
小唐打量清弦公主的臉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公主不可以身犯險。”
清弦公主決心已定,道:“這香既然有如此妙用,那必然也自有它之靈性,隻看我襯不襯得起它罷了。”說著,竟不等小唐發話,從他手中奪了香囊,便往那神蛇前走去。
在場眾人目睹此狀,都有些戰戰兢兢,小唐也不由靠前幾步,隻等見勢不妙,立刻起身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