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今日正巧遇上,因此竟索性攔住了馬車,叫小廝們隨著他行。
這些小廝們因素來敬重小唐,自然惟命是從,便驅車來至此處。
當下,吉祥扶著懷真下車,小唐道:“我同懷真便在前頭那酒館內略坐片刻,勞煩諸位在此等候。”
懷真拿眼看他,吉祥笑道:“唐大人且去,不妨事的。”懷真聽了,又拿眼看她,吉祥吐吐舌頭,便低下頭去。
小唐便一笑,對懷真道:“你隨我來。”
懷真隻得邁步前行,不多時便到了酒館門口,懷真抬頭一打量,即刻便想起來,這家酒館是來過的。
昔日……郭建儀陪著她出來找尋小唐,那時候他就趴在這酒館靠內的那張木桌上,手還受了傷。
懷真轉頭看一眼小唐,目光往下,不由地又看向他手上,恍然若夢。
此刻,那夥計仍趴在櫃子上,似睡非睡,聽了動靜,便才懶懶抬頭,猛地看見懷真,頓時又直了眼。
懷真卻見這酒館之內,寥落冷清,再無他人,心中很是詫異,又見小唐前去坐了,她便也走過去幾步。
小唐早將自己的一塊帕子,給她鋪在長凳之上,懷真便道了“多謝”,就也坐了。
這會兒,那小夥計才反應過來,指著懷真道:“你、你是那日……”
這許多年來,他竟仍是記得……那夜細雨蒙蒙,仿佛天人似的一個女孩兒出現在此,然而太過驚豔,讓人以為是一夢而已,沒想到時隔多年,她竟又來了。
懷真看他一眼,見他滿麵驚惶,不由地掩口低頭一笑,小夥計見她嫣然一笑,長睫閃爍,紅唇微挑,頓時滿麵通紅。
小唐咳嗽了聲,便對懷真道:“不許笑了。”
懷真聞言,便斂了笑,歪頭看他,問道:“做什麼不許?”
小唐道:“你再衝他笑,他就暈過去了。”實則心中卻暗懷妒忌之意:懷真如此的笑,竟對著別的什麼人,委實可恨的緊。
懷真便輕輕地哼了聲,道:“唐叔叔有什麼話,且快些說罷了,天晚了,不好再耽擱。”
小唐見她微微垂首,便道:“是了,我是要相謝你送我的生辰賀禮,又費心了。”
懷真便莞爾,道:“何曾費心,隻要不嫌棄便罷了。”
小唐低聲問道:“那個玉荷包,卻是禦賜的?”
懷真點了點頭,道:“是。先前那個,……不太吉利,你扔了它罷了。”
小唐一笑不答,卻伸手入懷中,將一物掏出來,懷真抬眸一看,卻見正是她叫扔了的那個雙蓮並蒂的染血香包,懷真便皺眉道:“怎麼還隨身帶著?為何不趕緊扔了?”
小唐搖頭,把這香包打開,原來裏頭才是那鏤空的玉荷包,小唐道:“我不舍得,是你的手藝和心意。”又道:“非其他可比的。”
懷真垂眸輕聲道:“你既然不肯聽……我也是沒有法子。”
這會兒那小夥計便送了一壺酒上來,又站在桌邊,呆呆地不肯離開,懷真掃他一眼,不敢再多看。
小唐咳嗽了聲,那小夥計才愣愣問道:“姑娘,你叫什麼?”
懷真聽這話呆呆地,倒也不覺得被冒犯,就仍掩口一笑,卻不回答,也不抬頭。
小唐複咳嗽了聲,小夥計便道:“客官,您是不是染了風寒?為什麼隻管咳嗽。”
懷真聽了,便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之下,更似春花爛漫,明媚嬌妍。
小唐歎了口氣,故意瞪她一眼,懷真便忙忍住笑,輕聲對小唐道:“誰讓你偏來這兒的?都沒有人……怎麼這幾年還經營著呢?”
小夥計便道:“我們這兒晚間才熱鬧,姑娘不信,隻管等到晚間便知道了。”
懷真便不答話,幸而在此刻,裏頭有人喚這小夥計,他便戀戀不舍入內去了。
小唐道:“你再敢對別人笑一笑……”
懷真便看他,想要聽他說什麼,誰知小唐心中一轉,知道有些話此刻尚不能說,便忍住了。隻說道:“你這會子送我的香,喚作什麼?”
懷真道:“是伴月香。”
小唐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受教了。”
懷真不知還要說些什麼,因看見那瓶酒,就道:“是什麼酒?你可要喝?”
小唐道:“你方才不是問為何這家店門可羅雀,竟還在經營麼?便是因為這種酒……喚作‘三杯倒’,比竹葉青尚烈三分,周圍做工的人多是愛喝的。”說著,果然倒了一杯出來。
懷真聽了,又笑又驚,便道:“上回你來這兒,莫非便是想喝醉了的?”說到這裏,忽地停了口,便也不笑了。
小唐看著她,心頭百般念想,忽地說道:“懷真……你……”
懷真抬眸看他,小唐對上這雙明眸,那即將啟口要問的話驀地便壓了回去。
懷真見他不說,便問:“什麼?”
小唐笑了笑,舉起酒杯來,飲了半杯,擰眉咽了,眼睛仍看著她,忽地問道:“你要不要嚐一口?”
懷真蹙眉看他,本以為他要說極正經的事,不料竟是這句,一時怔然。
小唐道:“我說笑的,隻怕你聞一聞就也醉倒了。”
懷真便道:“唐叔叔叫我來,真的沒有別的事?”
小唐搖頭道:“隻是多久不見了,所以同你自自在在地說兩句話罷了。”
懷真又看了他半晌,因也拿了個杯子,略倒了小半杯酒,小唐想攔著她,卻又停手,懷真端起杯子,看了看小唐,才又垂眸,小心地抿了。
不料才方入口,隻覺得似一團火一般便燒起來,要吐又覺失禮,想咽下去又害怕的很,正在此刻,小唐伸出杯子道:“快些吐出來。”
懷真緊皺眉頭,果然小心地吐在杯中,一時又掩著口咳嗽起來,臉已經通紅,也說不出話來。
小唐便道:“你這丫頭,倒也大膽。”
懷真眼中便沁出些許淚花,仍是用帕子捂著嘴,斷斷續續說道:“我、不過是想試試看……你喝的究竟是……何滋味罷了。”
小唐聽了這一句話,不由地黯然銷魂,便道:“如今你知道了?”
懷真暗中吐舌,道:“這樣烈……難為你如何喝的下去,喝多了……難免傷身。”
小唐微微一笑,卻握住自己那杯酒,仍是細看著她,望著她雙頰帶紅,眼波流轉,似顰似嗔,偏生如此可喜,怪道人家說“秀色可餐”,小唐一行看著,一行舉起酒杯,便把杯中殘酒盡數飲下。
懷真正自顧自地強忍那股不適之意,待抬頭,卻見他早已經喝了下去,便急忙說道:“方才我不是吐在那裏的?你怎麼竟喝了?”
小唐聽了,便“啊”了聲,道:“我一時貪杯,竟忘了。”
懷真聞言,呆了半晌,很覺失禮,卻又無可奈何,隻好說道:“罷了罷了……隻是……唐叔叔可沒別的事兒了?我是要走了,再晚了回去卻不好交代。”
小唐點了點頭,便掏出幾文錢放在桌上,起身道:“是時候該回去了,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