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自把她當成心尖肉一般的疼,隻恨不得去哪裏都要帶著,別人若誇一句,便心花怒放,喜的不知如何。
懷真前生因應蘭風之故,不論走到哪裏,均是被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倒是很受用那種情形……然而因重活一世,竟把那些種種熱鬧喧笑都瞧破了,想起昔日的風光,甚至隱隱地有些厭惡之感,更懶得跟些認得不認得的人、各懷心機地說笑寒暄。
是以先前在應公府的時候,有三家來請的,她肯去一家就已經很好……隻因從沒想過要嫁誰,自然也不用費那些心了。
然而誰知道如今,情形竟大為不同,陰差陽錯裏,居然嫁給了唐毅,真真兒似騎虎難下。
懷真雖然很不好應酬,但一來,不忍拂逆唐夫人的意思,二來,又自知既然成了小唐的內室,日後種種的交際應酬,隻怕比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他的倒也罷了,表麵兒功夫卻是不可或缺的,免得叫人嚼了舌,或者對小唐有礙之類,豈非成了她的罪過了?
因此懷真自詡:此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是以竟隨著唐夫人行事,半點兒也不肯疏忽,虧得她素來是個靈透聰慧的,隻要有三分用心,但凡是見過麵兒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們,是何身份,喚作什麼,何樣兒的性情,幾乎都記的絲毫不差,應付的也是毫無差漏。
唐夫人見她如此,更添了無限喜歡。
這一日,因又去見過平靖夫人,陪了半日,至晚用了飯方才回來。
因這些日子,小唐屢屢回來的甚晚,何況他又是在書房內睡,因此府中也不曾給他備飯,唐夫人怕懷真乏累,早早兒打發她回去歇著。
懷真果然也有些累了,回到房中,勉強沐浴了一番,更是渾身無力,便隻半趴在桌邊兒上,隻叫吉祥等丫鬟拿了帕子擦幹那頭發。
卻聽冰菊道:“姑娘這頭發真好,厚密光滑的,真真兒叫人羨慕。”
吉祥笑道:“可不是呢,在家裏的時候,我常常給少奶奶梳頭,因太滑了,竟挽不起發髻的呢。還曾跌碎了一支玉釵。”
冰菊因看懷真隻著著中衣,後頸跟半邊兒臉,跟中衣竟是一個顏色,真真是“烏般頭發雪個肉”,活脫脫地美人兒,她便抿嘴笑道:“卻是我們爺有福氣,竟娶了姑娘進府……先前我們竟是想也想不到的。”
兩個丫鬟便多嘴著,不妨懷真聽了,眼皮一抬,卻又緩緩地垂下了。
半晌,丫鬟們把頭發擦得有八/九分幹,便給她散在肩頭,因見懷真托著腮靜靜地,她們伺候了這些日子,略知道些脾氣,便不敢在多嘴,隻靜靜地自退了。
室內鴉雀無聲,懷真怔怔望著麵前銅鏡,卻見裏頭人影浮動,麵目……竟似是而非。
前日竹先生曾來,卻是向她道別的。懷真聽說他要走,十分驚心,一是不知世子趙殊的病竟是如何了,二來,卻是因為那噬月輪之事。
懷真也問過竹先生要去何處,竹先生卻隻是笑而不答。
懷真又問趙殊如何,竹先生卻道:“也隻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懷真覺著這句話有些不好,想懇請竹先生再相助,然而竹先生再京中這幾年,竟都無法把趙殊的病治愈,此刻再說,又有何益?
竹先生看出她擔憂之意,便道:“不必想太多,人與人之間自有緣法,若是有緣,便自珍惜,等緣盡了,也是無法的。”
懷真似聽出他有些弦外之音,便問道:“先生這話,是說世子,還是……”
竹先生笑道:“你這丫頭,這樣還不了悟?何嚐隻是說他們,難道你不是的?”
懷真才明白他果然有說自己跟唐毅之意,便低了頭,輕聲問道:“卻不知我跟唐叔叔,是什麼緣法呢?”
竹先生雙眼幾眨,笑道:“如我所說,隻當珍惜罷了……”
懷真就看他,本想等他再說幾句,誰知竹先生說到這裏,心中轉念,竟又道:“你可知,昔日你父親在南邊兒的時候,我曾見過他?”
張燁正要攔阻不叫他說,見狀隻好不做聲了,隻是嘟起嘴來。
懷真其實早就聽應蘭風念過此事,見竹先生又提起來,便凝神靜聽。
竹先生道:“那日我見了他,就覺得他麵相不對……竟像是被人改了運道一般,後來進了京,又遇見了你……跟唐毅他們一幹人等……”
竹先生說到這裏,就皺起眉頭來,仿佛遇到極大難題。
懷真的心卻無端跳動,道:“然後呢?”
竹先生又道:“原本我覺得此事實在是匪夷所思……我也是頭一遭兒見,竟像是有人行逆天改命之事,變了你們其中一人的命數……然而牽一發而動全身,倘若那人……命數生了變動,自然也會牽連他身邊兒的人運道亦生變,隻不過這擅自逆天改命之人,隻怕要背負極大的罪孽……不得善終呢。”
懷真心跳更快,緊緊地抓著胸口衣襟,臉色微變,道:“先生……可知道是誰行此事的?”
竹先生思忖了會兒,道:“芸芸眾生,我又不能一一得見,縱然是你們身邊兒的眾人,也不是能都認得的……就算見了,也未必知曉,此乃天機,凡人再怎麼能掐會算,也是不能蠡測其中玄妙。”
張燁在後聽了,忍不住笑道:“說了這許多廢話,還不是‘師父不能’的意思?”
竹先生氣得瞪他一眼,道:“多嘴。”
張燁衝著懷真挑挑眉,果然不言語了。
懷真聽了張燁插科打諢了幾句,心卻略定了些,因低頭細細地尋思了一會兒,仍是毫無頭緒,便試著問道:“先生……此前您跟……跟唐叔叔所要的那噬月輪,是不是也跟此事有關?”
竹先生聽她問,便又含笑點頭,道:“我也正想說此事,原本我心想……是誰人有這般能耐逆天改命呢?後來知道唐大人帶回來的東西是噬月輪,才算恍然大悟,此物必然就是其中關竅。”
懷真心頭顫動,眼神幾變,問道:“這東西……既然是唐叔叔從沙羅帶回來的,那麼是不是……”
竹先生知道懷真要問的是,是否是唐毅用了逆天改命之法,當下斂了笑容,又想了會兒,搖搖頭,麵上卻略有疑惑之色,緩聲道:“我方才說過,行此法之人,隻怕不得善終,然而唐毅……他福澤深厚,不似是個……”說到這裏,又微微皺眉。
懷真聽了“福澤深厚”四個字,竟鬆了一口氣,卻又疑惑問道:“這般說來,就不是唐叔叔了?”
竹先生苦笑道:“丫頭,你要把我問住了,我說過……天機玄妙……”
張燁在後又吐了吐舌,懷真見狀,竟似苦中作樂,便也笑了起來。
竹先生又略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了。
隻臨別之時,張燁不免對懷真叮囑道:“懷真,我要出京了,以後也不知還有無機會再來看你……你可要好生保重呢?”
懷真感念他一片真心,便點頭道:“哥哥也要好生保重……我覺著,必然會有相見之時的。”
張燁還未說話,竹先生聽了,卻回過頭來,打量了兩人一會兒,苦笑道:“罷了,不要再說了,有生出許多牽絆呢。”喚了張燁,便出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