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掏出帕子來,把淚擦幹了,又給應含煙拭淚,道:“天底下有什麼難解決的事兒呢?縱然是刀懸在頭頂,該活一時,也且活一時,難道就伸出脖子等死了不成?”
懷真說這話之時,不免又想到淩景深手托噬月輪的情形,此刻,反賭上一口氣似的。
應含煙當然不知她話中有話,聽了這句,才歎道:“你說的很是……唉,你雖然年紀比我小,卻素來比我有主見的……”
含煙苦笑,因凝眸想了會兒,便道:“你可還記得……上回你進宮,咱們去凝香亭陪皇上禦膳時候,我說的話?”說到此,便停了停,咳嗽了聲,又道:“當時我說,有時候並不是犯了錯,才是錯,在這宮內,隻怕皇上寵愛你,就是大錯兒了。”
含煙說到這裏,又竭力咳嗽了一陣,弄得臉上漲紅。
懷真忙又給她順氣,等含煙好了些,才又問究竟。
含煙徐徐說道:“後來,卻似一語成讖了……皇上不知為何,慢慢疏遠了淑妃娘娘,更加遣散了好些宮人……卻隻寵愛我一個。”
懷真靜靜聽著,心裏略有些驚跳。
隻聽含煙道:“那日……淑妃娘娘去見皇上,偏我在內,皇上竟不肯見她……後來我伴駕出殿,淑妃娘娘派人叫了我去……表麵兒是問皇上的情形,又嘉許我,說我很得皇上寵愛,她自也喜歡。然而……你不知當時……她的模樣……”
含煙說到這裏,渾身有因恐懼而微抖,仿佛又回到那日,——淑妃派了宮女叫她前往,進了殿內。
含煙行禮過後,淑妃娘娘和顏悅色,叫她坐了,問起許多成帝的事兒,又說了若幹的好話。
然而,當淑妃說話之時,那雙眼之中,卻仿佛有一把刀子,緩慢而肆意地淩遲著眼前之人。
含煙無法相信,世間怎會有這樣的人,口中說的都是動聽的話,然而臉上卻仿佛戴著一張假麵,撕下來之後……隻怕是猙獰如獸的真麵孔,隨時會撲上來,擇人而噬!
她起初尚未知覺,漸漸地便察覺那股惡息,魂不附體,竟不敢再看淑妃一眼。
含煙雖知道在這宮中,十分得寵也未算是好事……尤其是在此刻,然而卻想不到,淑妃竟對她如此深惡痛絕,恨不得將她嚼吃了似的!那股磨牙吮血的氣息,從這樣儀態萬方保養極好的淑妃娘娘麵上透出來……簡直比畫皮尚驚悚三分。
自淑妃宮內退出來之後,或許是因嚇得怕了,當日就得了病,臥床不起了。
伺候她的宮女們離開報之淑妃,太醫院自派了人來給她診斷醫治,但就從那日起,含煙的病竟從未好過……反而一日比一日更重似的。
含煙邊咳邊說,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一遍,懷真聽罷,亦覺著不寒而栗。
含煙道:“我近來更覺得身上不好,所以再忍不住了,想趁著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好歹看一看你……我也……”
懷真不等她說完,便伸出手來,捂住了含煙的嘴,不許她說那不吉利的話。
含煙隻得停口,懷真見她眼中又有淚出來,便拿帕子輕輕拭去,因輕聲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古以來就是這樣,隻想不到,在這宮內……也是如此。”
懷真說罷,便道:“然而姐姐的身子原本不差,哪裏就一病如此了?縱然受了驚嚇,太醫院的大人們何等高明,難道就調理不了?”
含煙道:“我焉能不知……隻怕……是得罪了‘她’……如今後宮隻她為尊,我……”
懷真咬唇道:“雖是淑妃娘娘為尊,難道就能許她草菅人命不成?”
含煙忙道:“不可這樣說的!”說話間,就四處打量,又道:“我這宮中,亦多半是娘娘的耳目,我不叫你進宮來,就是怕把你也連累了,好丫頭,你且體諒我的心呢?”
懷真忍了忍,便不說別的,隻答應了,又問道:“姐姐如今吃的什麼藥,是哪個太醫給姐姐調理的?”
含煙咳了聲,道:“是夏太醫……我見他人倒是不錯的。”
懷真一怔,道:“原來是他……”
含煙見她認得,便問起來,懷真就把府內曾請過夏太醫的事兒也說了一遍,道:“既然認得,就好辦多了,我親自問問夏太醫,如何他那樣妙手,我先前有些不好,他便調理的頭頭是道,姐姐身子比我強許多,反而是這樣呢。”
含煙急得拉住她道:“不許你出麵兒,倘若給淑妃娘娘聽見,連你都不好了。”
懷真搖頭道:“總要有人戳破了這層紙,不然的話,難道就不管姐姐的生死了?”
說話間,恰好夏太醫按例過來給含煙診脈,宮女在外報了,夏太醫入內,見懷真也在,不免見禮。
懷真道:“夏大人,你是認得我的?”
夏太醫仍是那副笑麵,便笑道:“唐三少奶奶安好,如何不認得呢。”
懷真道:“上回我病了,還要多謝您妙手回春。”
夏太醫道:“不敢不敢,其實少奶奶除了身子有些虛外,並無什麼大礙的……”說到這裏,心中一動,忙停了。
懷真因不知他給自己診斷後……對小唐說的那些話,因此倒也不以為意,隻道:“隻是我不明白,如何太醫對我藥到病除的……可是對良妃娘娘,竟是耽擱了這許多日子,還是不好呢?”
夏太醫一怔,便低下頭去,隻是訕笑:“這個……是病情不同罷了,有的需要慢慢調理,有道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急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