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見她含著氣憤,又隱隱傷感,便道:“真真兒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頭看來,這偌大的唐家,隻是花團錦簇人人羨慕罷了,又哪裏知道裏頭仍有這不為人知的苦楚?然而如今橫豎咱們也不必仰他們的鼻息而活,倒也罷了。”
敏麗聽她寬慰,忍不住紅了眼圈,半晌才說道:“先前他們給我氣受,倒也罷了,如今……竟還要壓你一頭,我如何能忍……母親素來好性兒,哥哥又從不跟他們齟齬,故而叫他們以為這房裏都是綿軟可拿捏的,因此這一次哥哥不知為什麼跟他們鬧了,他們才這般不受用……哼,且瞧著看,他們若還是這般對咱們,以後不受用的日子還有著呢。”
敏麗說了一番,又怕惹了懷真不快,因此又轉開話鋒,隻說些別的好話去了。
懷真也按下這宗事不提,隻在敏麗去後,私底下思忖起來,便想:“三爺如何竟跟大爺起了爭執?倘若隻是為了那底下人詆毀敏麗姐姐……隻怕不能,總不會是知道了那日……我在大房內的事兒罷。”
原來自從唐婉兒提起之時,懷真便想到了這一宗,然而那件事,說起來隻有她跟唐紹知道,她為了不另生事,且又因為後來出手教訓過了,是以並沒跟小唐說……難道是唐紹告知了他?
至夜間小唐才回,懷真已經昏昏欲睡,聽了動靜,便翻身起來,正小唐盥漱了,更衣上榻來。
懷真揉揉眼睛,便道:“怎麼這早晚才回來,還以為你吃了喜酒,早早地就回來了……莫非禮部又開始忙了麼?”
小唐欲答不答,隻是將她摟入懷中,道:“睡得好端端地,如何又醒了?”他新換了中衣,衣上還有一些沁涼。
近來倒春寒,這午夜之時不免有些冷峭清寒之意,懷真便向著他胸前緊了緊,嗅到他身上那淡淡香息,很覺受用,便道:“我心裏有事……本想等你回來問一問你的……偏生你這般晚,可累了麼?”
小唐撫過她的如緞青絲:“並不累,你心裏又有何事?”
懷真定了定神,才問道:“聽聞你跟長房的大爺有些爭執?這卻是為何?”
小唐挑了挑眉,垂眸看了她半晌,這府內他自然是不曾透風,隻有唐夫人常常過去請安,然而長房雖然不喜,也不至於就跟唐夫人說知,何況縱然唐夫人知情,但她卻是個極慈愛的婆婆,自然不會不識相到跟懷真說此事。
小唐便皺眉:“總不會是婉兒那個丫頭多嘴多舌了?”也隻有唐婉兒跟懷真來往略密切,且那丫頭又是繃不住話的,因此小唐一猜便準。
懷真本不願提,如今見瞞不過,不免略說了。因道:“都過去了,何況她是個不懂事的丫頭,倒是不必跟她計較,且今兒敏麗姐姐都說回去了,那丫頭啞口無言,一鼻子灰地去了。”
小唐歎了口氣,沉默半晌,才道:“你大概也猜到我因什麼跟哥哥動怒了,這件事……是紹兒沒忍住,告訴了我的。”
懷真見果然是唐紹,便笑歎道:“我隻想著,原本都過去了,何必又大動肝火……”
小唐看向她,眼神變幻,終究欲言又止,隻抱著懷真笑道:“你說的是,都過去了,不管如何,不再理會就是。”
懷真莞爾一笑,低聲道:“婉兒有句話卻也沒說錯,我知道三爺必是為了我著想,才跟大爺爭吵的。”
小唐聽了這句,心頭無端一酸,懷真卻不再說話,隻伏在他胸口上,十分柔靜。
小唐在她背上輕輕撫著,隻顧心中謀想,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才說道:“懷真,我尚有一件事要同你說……嶽父他……”
小唐暗下決心,竟深吸了口氣,道:“嶽父他……近來或許、會遇上些事兒……”他生怕懷真著急,便忙又道:“隻是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在想法子……”
小唐躊躇著,千難萬難地說完之後,卻並沒聽見懷真答應,小唐忙定睛看去,卻見她合著雙眸,呼吸沉靜,竟已經恬淡睡去。
小唐張了張口,抬手握在她的肩頭上,才要用力,卻又停下來,最終隻仍順勢在她背上輕輕撫過,半晌才道:“罷了,聽不到倒也好,可知我寧肯你什麼也不知道,隻仍是這般安心歡喜地睡在我身邊兒?”
懷真在睡夢中喃喃了兩聲,卻仿佛是答應了他一般。
如此半月之後,春汛來時,南邊兒因有一重堤壩坍塌,淹了幾個村子,死了數百人。
因這堤壩是工部於年前才修建的,如今出了事,自然責任無法推卸,一日早朝,工部尚書應蘭風出班上書,竟是欲引咎請辭。
原本出了事故,工部雖然該擔起職責,自也會追究主事官員之責,或許尚書會上請罪書,但決不至於連尚書之位也要不保,因此百官都有些詫異。
誰知應蘭風才開了口,殿上新帝道:“應愛卿自從入主工部,素來兢兢業業,最是妥帖不過的,如何今日竟犯下如此過錯?連累這許多百姓性命,實在罪無可赦,朕念在你素來勞苦功高,這回又是用人不當所知,便從輕發落……”竟龍顏大怒似的,命停職查辦。
群臣越發驚詫,有人才欲求情,應蘭風卻已經山呼萬歲,謝主隆恩了。
退朝之後,眾大人都圍過來,問長問短,不解皇帝為何竟這般處置。
應蘭風被圍在中間,無法脫身,隻遠遠看了一眼,卻見不遠處,唐毅也正看著他,兩人目光相對,應蘭風一點頭,跟眾人去了。
小唐仍是目送著,正在相看,卻見有個人走了過來,道:“到底……出了何事?”
小唐早就看見他來到,定了定神,便道:“郭侍郎此言何意?”
原來來到跟前兒的正是郭建儀,此刻看著小唐,徐徐說道:“南邊春汛破堤之事,戶部也是最早得到消息的,我也早派過人前去調查,實則隻淹沒了兩個村子,死的不過幾十人罷了,如何殿上的說辭不同?又如何連累應尚書……”
小唐見他果然謹慎知機,卻不回答,郭建儀端詳著他,又問道:“是不是另有什麼事兒?”
小唐心頭沉甸甸地,卻隻一笑:“又能有什麼?”
郭建儀見他總不肯說,心中因想起在王浣紗成親之日……浣溪匆匆回去,然後鎮撫司的人追隨而至……再往後,隱隱聽說鎮撫司內出了事,隻仍沒打聽明白,然而事發之時,唐毅卻也正在……郭建儀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猜測,卻又不敢細想,又見小唐不言,就隻也淡淡地行了禮,自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