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6 章(3 / 3)

太上皇喉頭一動,仍是死看著懷真,又轉向那金釵上頭,目光湧動,卻緊閉雙唇,不發一語。

懷真低頭,也看著手中的釵子,靜靜地說道:“曾記得有一日我入宮來,太上皇曾對我說……要我叫您一聲爺爺,當時我隻覺得太過大逆不道,因而不敢,也並沒多想,隻當您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直到我知道了這枚金釵的來曆,我才明白。”

太上皇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從那釵子上移開,又盯著懷真:“你明白什麼?”

懷真直視著老人鷹隼般的目光,輕聲說道:“這釵子是德妃遺物,我是德妃的孫女兒,我父親是德妃的骨血。不知……我說的可對?”

太上皇不言語,枯瘦的手指微微發抖。

懷真望著他,道:“然而我隻是不明白,天底下何以會有這樣忍心的君父,德妃死的離奇,至今並無任何交代不說,如今,竟還舍得送自己親生的兒子去死,讓他在暗無天日的詔獄裏受盡種種苦楚,太上皇可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何?為何您盼著我喚您一聲爺爺,回頭卻又狠心把我爹折磨的生死不能!您若是不知情的,倒也罷了,然而先前淑妃之事,您分明是知道了的,卻又為何要這樣絕情絕意?”

懷真說著,胸中像是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起來,讓她不由自主,怒意高熾,眼中的淚因而墜了下來,卻並不隻是因為傷心,或許,是因為太過悲憤罷了。

她死死地盯著太上皇,想從這老人口中得到一個答案,或者也想讓他良心發現,懸崖勒馬。

太上皇聽她說罷,冷笑了數聲:“你想知道為何?”

懷真望著他的笑,不知為何,心中竟也有些嗖嗖冷意,然而如今已經沒有退路,懷真深吸一口氣,點頭。

太上皇挑了挑眉,望著她道:“你果然是德妃的孫女兒,藏不住的,這份倔強,寧死不悔的模樣……我看見你,就像是看見當年的她。——可知道我最愛她這樣,但最恨的……卻也是她這樣?”

懷真微微昂頭,不讓眼淚輕易墜落:“我今日來,是為父親求生,若是不能,便隻有我先求死。”

太上皇眯起眼睛,複笑了兩聲,又道:“你如今嫁了唐家,隻要你乖乖地,並不會有人敢動你,何況你又有了孩子,難道你不為他們著想……”

懷真淡淡道:“從先前我出了唐府大門開始,我便同唐府沒有任何牽連。我如今……隻是應家的女兒,生則跟應家同生,死則跟應家同死,如此而已。”

太上皇望定她,麵上笑意更勝,抬頭望著頭頂虛空,半晌才道:“你的確是德妃的孫女兒,應蘭風也的確是她的兒子,但是……”

在死寂一樣的寢殿之中,太上皇的聲音忽地轉的陰冷,似冷似笑地說:“但是你不是朕的孫兒!應蘭風更不是朕的兒子……”

這一句話,仿佛將他沉浸在骨子裏的怨怒點燃了似的,老人猛地揮手,暴怒般道:“你們是野種,是德妃那不守婦道、紅杏出牆的女人,跟別人生得野種,都是野種!”

懷真睜大雙眸,駭然看著急怒起來的老者,他的胡須頭發皆在抖動,連嘴唇也不停地顫抖,雙眸死死地盯著自己,仿佛滿含憎恨,恨意交織,像是要立刻殺死她才能解恨一樣,這樣深沉的帝王怒恨,讓本心存死誌的懷真竟也忍不住微微戰栗。

太上皇瞪了懷真半晌,那怒意如澎湃的江海來潮,忽地又慢慢地收緩了回去,而他渾身的力氣也仿佛被這所有的暴怒浪潮卷走了似的。

太上皇閉了閉眼,無力地搖搖頭,低聲道:“現在你該明白了罷……為什麼朕雖然喜歡你,卻並不是格外喜歡應蘭風……隻因他是個能臣,倒也罷了……然而……是有人不想他活,不是朕要他死,是他們逼著朕要他死!”他咬牙切齒,仿佛恨之入骨,似要擇人而噬。

懷真心中一動,才複又慢慢地緩過神來:“太上皇……說的是誰?誰逼著我爹死?”

太上皇緊閉雙唇,眉頭亦是緊鎖,仿佛在回想什麼不堪的過往,半晌道:“你不必問,那些事,不是你這種小女子可以隨意打聽的……總之朕如此做,是為了家國天下……別說他不是朕的骨血,縱然是他是朕的骨血,朕也饒不了他!”

太上皇說完,又道:“朕對你還是有憐惜之心的,你不必在此胡鬧了,何況還有唐家的顏麵……朕知道唐毅舍不得你,你好生回去罷。”說到這裏,太上皇長長地幽歎了聲,忽地道:“朕一生最愛的……就是她了,可恨她……寧肯選擇那個低賤的混賬,也不肯好生跟朕屈服……是她逼著朕,是他們逼著朕……”他喃喃幾聲,仿佛入魔了似的。

自從那金釵的來曆明了之後,懷真已經認定了應蘭風是德妃之子,自然便也是皇子了,故而在這絕望之時,才想破釜沉舟,孤注一擲,卻想不到,太上皇竟說出這樣的……難堪之極的絕密來,竟把她所有的……盡數打碎。

懷真站在原地,渾然無主。

對麵兒,太上皇仿佛沉浸在昔日想象之中,複笑了笑,半晌轉頭,又看見她:“真像……不管是模樣兒,還是脾氣性情……可惜、可惜……”

他究竟可惜什麼?可惜她雖然這般像,卻不是他的骨血?還是可惜當初種種……

沉寂之中,懷真忽然說道:“太上皇,何以認定……我父親不是您的兒子?”

太上皇聞言,微微蹙眉,轉頭看向懷真,眼中所有往日溫情的影子蕩然無存,眼色漸漸又轉而陰冷,仿佛方才那退卻的暴怒,如天邊醞釀的風雷,挾雷霆萬鈞毀天滅地之勢,轉瞬又將席卷而來……隻是這一次,會不會如上回一樣,又輕易收回呢?還是一發不可收拾,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雖看清帝王眼底令人震懾的驚濤駭浪,懷真卻毫不動容,隻是仍直視著太上皇,仍是昂首,一字一字清晰問道:“您何以如此認定?”

太上皇笑了笑,這會兒的笑卻仿佛帶了幾分猙獰似的,猛地一抬手,把床邊兒一支蓮花紋十五連枝宮燈一把推倒,燭光搖曳,銅燈委地,發出刺耳而懾人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