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聽到一聲刺耳,仿佛金石割裂,令人森然。
唐毅定睛看去——隻因招財跟淩景深兩人刀法太快,在場的鎮撫司眾人竟極少有看清他兩人招數如何的,能看明白的,也不超過三四人罷了,這一會兒,唐毅卻看得分明,乃是激戰之中,招財拔刀劈來,刀法淩厲,招式詭異,淩景深橫刀一擋,到底是他的禦賜寶刀並非凡品,頓時招財手中的腰刀便斷成兩截。
唐毅見招財那一招露出,微微一震,而招財失去兵器,卻仍無畏懼之色,略一伏身,便從靴筒之中抽出一柄薄如秋水似的斜刃刀。
淩景深見狀,笑道:“肯露出你的兵器了?”
招財斷喝一聲,這會兒哪裏還是那個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這用刀之勢,竟似千軍萬馬也不能阻擋。
忽地唐毅道:“小心,他用的是扶桑刀法。”
招財見他開口,便道:“你錯了!”短短一句,橫劈豎刺,果然刀法變得越發淩厲,出招更是陰狠刁鑽,淩景深一時不能應對,隻聽嗤嗤兩聲,身後的披風已經被刺穿了兩個洞。
唐毅見狀道:“景深退。”
淩景深同他心意相通,早往後跳出圈子,幾乎與此同時,唐毅冷冷又道:“弓箭手!”話音未落,隻見兩邊兒屋簷上,箭簇流星似的疾馳射來,箭無虛發,隻對著當中那人。
招財提一口氣,身形騰挪間,一把短刃化作一道銀光,隻聽得叮叮之聲,是短刃將箭簇砍落。
然而那箭如雨下,除非是八臂哪吒才能抵擋,招財到底隻是一個人,何況方才跟侍衛對敵,又被景深耗去了大半兒的功力精神,竟無法支撐,一刻躲閃不及之時,肩頭跟腿上已經雙雙中箭!一時悶哼兩聲,血濺當場!
淩景深橫刀站著,見狀才鬆了口氣,不料正在此時,便聽到門外有人大聲叫道:“住手,住手!”
唐毅原本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然,聽了這一聲,才陡然皺眉。
景深抬眸看去,卻見一個人從門口跑了進來,身段婀娜,神情惶急,正是懷真。
招財也聽見了懷真的聲音,驀地抬頭,望見她向著這邊兒跑來,眼中頓時透出極為複雜的神色。
此刻唐毅看看招財,又飛快看了一眼懷真,便喝道:“懷真別過來!”一言未罷,縱身飛快掠過來,又忙道:“攔住他!”
眾侍衛不知這個“他”指的是何人,正要分頭行事的功夫,就見招財一閃身,形如鬼魅,便掠向懷真身邊兒。
這會兒屋頂的弓箭手見了,以為他欲逃,想也不想,頓時紛紛出手,隻聽得利箭破空之聲,有的便射空了,深沒他身前身後兩側地麵,險象環生!
招財目不斜視,眼看將到懷真身旁,弓箭手卻因盯著他的緣故,並沒留意懷真,仍是一直射落不停。
唐毅見狀,急速而行的身形一個踉蹌,忙厲聲喝道:“住手!”
便是在此刻,一支箭激射而出,因要瞄著招財身前之處,不料正懷真正也而來,竟不偏不倚向她而去。
此刻唐毅隻顧睜大雙眸看,一時竟連出聲都忘了,整個人身形頓住,生生欲死!這會子他離那邊兒仍有數十丈遠,除非是天上神仙,否則無論如何也是來不及的……
就在這生死一刻,招財縱身猛然躍起,竟把懷真一把擭住,騰身旋過,隻聽得“嗤”地一聲,利箭擦過招財的手臂,又自他胸前擦過,箭簇割裂衣裳,也帶出一物,潔白飄舞,又被血濺上,因悠悠然落地。
弓箭手們聽了號令,這才住手,隻見招財落地,弓著身大喘,一手卻還死死地攬著懷真。
唐毅見招財把懷真攬住,才勉強定神,總算回過神來,忙急掠過去,還欲上前,不料招財抬眸盯著他,又掃一眼他身後緊隨而至的景深跟侍衛們,竟啞聲道:“站住!”
唐毅止步,深吸一口氣:“放開懷真。”
招財冷笑了聲,並不答言。眼睛死死盯著他兩人,卻道:“你……串通唐毅來設計我?”
隔了會兒,懷真才明白他是在問自己,懷真抬起頭來看他:“為什麼是你?”
招財勒著她,手臂一緊,咬牙道:“你是不是設計我!”
鮮血順著袖子滴滴答答,落個不停,懷真目光一動,便見到地上跌著一塊兒雪白的帕子——正是方才被箭從他懷中帶出來的,此刻也被血染濕,隨風微微掀動,這場景如此熟悉。
懷真還未回答,卻聽唐毅道:“她並不知道是你,我隻說應府有倭國的細作,才叫她配合。”
招財眉峰一動,唐毅又掃一眼懷真,道:“隻怕她心中,寧肯不是你。”
原來昨兒在唐府內,唐毅同懷真說起,他懷疑應府之中藏著一個倭國的細作,隻怕是個令人想不到的角色,故而讓懷真配合行事。
又因他聽說那香料被毀壞一事,便知道有人從中作梗,在懷真臨去,便叮囑她道:“倘若調好的香又被壞了……你就找個法兒鬧起來,叫府內的人知道此事。然後你隻說還藏了一枚,那人若真的在你們府內,必然不肯善罷甘休,自然還會出手。”
懷真當時還半信半疑,便答應了,誰知次日,果然見自己存的那香已經被人置換了!這才信了唐毅的話,故意演了一場戲。
然而,懷真卻是不敢、也不願去相信招財便是這個細作。
因此在鎮撫司門口,招財忽然主動說要送香進門,懷真心中已隱隱察覺不妥……本來想攔住他,可是……心底卻隱隱地有個聲音製住了自己。
畢竟她如今走來此處,所做就是為了找出那細作,招財如今主動要送香進鎮撫司,或許真的是好意呢?或許……如此一來,反可以證實了招財毫無疑點。
因懷著這樣的心情,才把那香給了他,且又格外叮囑了那幾句話。
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
當聽到鎮撫司內傳出慘叫聲以及兵器相交的聲音後,懷真就知道,壞事了。
可是如何相信?那所謂內奸,真的是招財?那個從小兒看著她長大,始終忠心耿耿跟隨著他們一家兒的招財叔……
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故而當進門之時,看見招財被圍在當中,身中數箭,狼狽淒慘,白發上也沾著血,苟延殘喘,一副垂死之態……當真叫人情何以忍。
是以才不顧一切衝了過來。
此刻,招財聽了唐毅的話,垂眸看向懷真,旋即卻又盯著唐毅跟淩景深,生怕他兩個再有動作。
忽聽懷真問道:“你……當真是倭國的內奸?這麼說來,當初陷害我爹,也是你做的?”
招財咽了口唾沫,並不回答,反而對唐毅道:“叫這些人都撤開。”
懷真聽著這般冷冷的聲音,身子一震,忽地想到小時候,在泰州縣衙內,那個會跟自己捉迷藏的招財叔,他總是笑嗬嗬的,不似今日這般冷酷;忽地轉念,竟又想起那雪夜,美紗子來犯,也是他及時趕到,拚力將美紗子擊退……
懷真抬頭,睜大雙眸看著他,顫聲問:“你到底是誰?”
招財仍不答話,懷真盯著他的臉,忽然心中一動,想到昔日美紗子在自己房中,伸手把那麵具撕下來時候的可怖場景,此刻眼前老者枯瘦的臉龐跟當日永福宮內那張年青的臉龐交相閃過。
懷真胸口起伏,竟猛地伸手抓向招財的臉上,口中叫道:“你不是招財叔,你是誰!”
招財見她這般,雖然人小力弱,可畢竟大敵當前,禁不得她這般,當下一抬手,把她雙臂也都抱緊起來,不讓她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