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0 章(1 / 3)

話說城隍廟的門扇被推開,有個人邁步進來,燭光之中,麵容亦正亦邪,雙眸盯緊懷真,隱約透出驚怒之意,正是劍郎。

懷真反而一笑,瞧著他如此不快,她心底反覺喜歡。

大概是瞧出她的喜悅之意,阿劍臉色更冷,卻一言不發,上前見她抱起來。

懷真因精疲力竭,連開口說話都是難的,便索性閉眸不語,任憑他抱著自己,出了城隍廟。

冷風撲麵而來,那一點兒昏黃光芒在身後逐漸隱沒,隻有城隍爺樂嗬嗬的笑容依舊,似洞察一切般的,目送那數道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身子微微顛簸,耳畔仍聽到此起彼伏的焰火聲響,似很遙遠,又仿佛就在身邊兒。

懷真禁不住微微睜開雙眸,果然見到天空霞彩閃爍,端的絢麗。

這一刻,不禁想起某一年的元宵,兩個人站在庭院中,唐毅因她先前不曾看的暢快,便特意叫人備了一些好煙火,單獨給她放著看。

懷真自忖,這一生也再沒有任何一場煙花火,比那日的更加璀璨,令人難忘了。

不覺轉出了巷道,懷真問道:“又要帶我去哪兒?若你要逃,扔了我豈不便宜些?”

阿劍並未立即答應,隔了會兒才道:“誰說要逃?我當同他決一死戰。”

懷真冷道:“何苦來,竟當他是這般仇敵?且你一定會輸的。”

阿劍身形微頓,眯起雙眸看了懷真一眼,才冷笑道:“你若想激怒我,可就打錯了主意,你隻等著看……我如何殺了他!再滅了這大舜!”

當下懷真不再出聲,連看也懶得看他一眼,隻任憑他抱著自己,似禦風而行,又疾行了片刻,才陡然止步。

耳畔傳來些許嘈嘈雜雜的聲響,顯得十分寧靜,懷真不由複睜開雙眸,望見眼前所見,卻不由怔住了。

原來此刻人竟在一條極喧鬧的街市之上,兩邊兒花燈爍爍,輝煌熱鬧,行人如織,穿梭其中,或三五成群,或雙雙對對,賞燈觀花,閑適快活。

而正前方不遠,便是古老的山陰城門,甚至能看見城門上的兩盞紅燈籠,隨風閃爍,守門的小兵在底下,隨意走過。

這一幕,就像是一副畫卷在眼前展開,細致,恬淡,平常而溫暖。

懷真一呆,自不會覺著此刻阿劍還有閑心來帶自己賞玩燈會,瞬間,心中竟有種無端的不祥之感。

果然,就在此刻,有兩道身影如風而至,並肩立在阿劍身側,低低地用扶桑語說了句什麼。

與此同時,身後有人低低沉沉地厲喝了聲:“站住。”

懷真聽了這個聲音,簡直不敢相信,極想去看看是真是幻,然而人在阿劍懷真,被他緊緊抱著,竟無法轉身。

而阿劍也仍是動也不動,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曾。

此刻街市依舊,穿行不息的人來人往中,有少數人看見此地的情形有異,卻不明所以。

耳畔雖仍是喧鬧笑語,有婦孺牽著孩童,蹦蹦跳跳,有文人墨客,故作風雅,有商販們,討價還價……

在所有聲響中,懷真卻聽見誰人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如此沉緩而清晰。

阿劍身後那人雙眉一揚,正欲上前,腳步一挪的刹那,尖銳的呼嘯聲打破夜空而來,“轟隆”一聲,仿佛在耳畔炸響。

懷真無法置信,按捺著心跳之意,呆望著眼前不遠處的城門上,閃出一團刺眼的火光!磚石嘩啦啦四濺跌落。

就仿佛是地裂山崩一般,整條街上的喧囂聲響就在瞬間、如退潮的海水似的,消失的幹幹淨淨,但頃刻,卻又有無數尖聲厲呼,取而代之。

原本安寧暖色的卷畫像是被火點著一般,烈火熊熊席卷,畫中的人物慌不擇路,爭相奔逃。

懷真不知要看向何處,然而卻身不由己地看見——城門被炮火擊中之時,門邊上的士兵被那極大的氣勁鼓中陡然跌飛,有人跌在地上,有人抱頭逃竄,有的甚至將撞到自己跟前兒,阿劍身邊兒兩人各自拔刀。

懷真隻聽到自己大叫了一聲“不”,阿劍已經抱著自己,拔腿往前急奔!

他仿佛無視那城門處的炮火凶猛,想要同歸於盡似的,兩邊兒的百姓一個個擦肩而過,快的讓人目不暇給,此刻,前方城門終於被擊破,而城門外,怪叫聲中,衝進許多倭國打扮的敵人,個個手持兵刃,張牙舞爪,似鬼怪般,將要為所欲為。

刹那間,竟似地獄之門打開了一般,腥鹹的海風自城門處鼓入,伴隨著一股難聞的氣息,竟如腐臭的血腥之氣,令人窒息!

這幅場景,如此醜陋可怕,懷真已然忘記所有,隻是本能地睜大雙眸,看見其中一個倭國士兵見了阿劍衝上前來,獰笑一聲,持刀就砍。

阿劍動也未動,身邊一人閃身上前,“啪”地一掌狠狠摑下,用扶桑話飛快地嗬斥了一句。

那倭人一愣,定睛一看,這才唯唯諾諾,低頭退下,另尋殺戮對象。

懷真無法呼吸,掙紮著扭身看去,卻見身後百姓四逃,卻另有一隊大舜的兵馬,迎麵掩殺過來,其中為首的一個人,臉色如雪,手中提著一柄長刀,雖然身邊兒的倭人極多,但他殺氣騰騰的雙眸,卻隻望著抱懷真的阿劍。

其中一個倭人衝殺過去,隻還未揮刀,便給那閃電似的刀鋒穿胸而過,而那人連停也不停,刀鋒自那倭人肩頭斜削過去,帶出一溜兒的血花兒……他腳下如風,似煞神般疾奔而至,那墨藍色的披風被勁風鼓蕩而起,亦如死神之翼,呼啦啦響動。

——淩景深。

懷真方才聽見他的聲音之時,尚且不信,此刻親眼所見,才信了的確是淩景深!

但是一時之間,已來不及想淩景深如何能出現在山陰,既然他在此,那唐毅呢?

懷真舉目四看,原本生死無謂的心,忽地又急跳起來,竟無端迫切地幾乎喊出那個人的名字:“唐叔叔,你在哪兒?唐叔叔……三爺……唐毅!”

而就在淩景深揮刀殺向阿劍之時,另有一人直衝出去,將淩景深擋下,正是先前跟隨阿劍身邊兒的那名狂人。

刀光劍影,把原本安靜熱鬧的街市攪的七零八落,幸而這批追來的舜兵並不是普通的山陰士兵,有一半兒是鎮撫司的精銳,故而城門雖破,卻也硬生生地將倭寇們擋在門口,寸步不讓。

阿劍目不斜視,將出城門之時,才回頭看了一眼。

此刻,唇邊竟仍是無動於衷的極淡笑意。

他轉過身,抱著懷真縱身躍起。

就在這刻,懷真聽到身後淩景深厲聲吼道:“應懷真!”

懷真不知為何景深在這時侯為何會喊自己的名字……隻是這聲音裏,竟仿佛帶著無限隱痛,令人聞之心酸。

懷真愣了愣,忽然想到在京城郊外,淩絕從馬車裏爬出來,搖搖晃晃,幾乎站不住腳之態。

懷真心頭一痛!淩絕……淩絕他如何了?!

無暇多想,阿劍已經抱著她飛快地奔出城門,出了城後,夜風從海上來,冷冽鼓蕩,帶鹹腥之氣,而燈火光幽微暗淡,隻有在遠處東邊兒,隱隱看見通紅一片。

城內城外,便如兩個世界,懷真竭力往城內看去,依稀可見城門處火把亂閃,人影晃動,卻並沒見到她想見的那個人。

出了城門,不出數裏便至海邊兒。

海邊兒原本也有幾戶漁家,此刻卻都已經火光熊熊,像是死寂了般,懷真直直地看著,借著火光,看見有一戶漁家在屋外晾著的衣裳,有大有小,有一件兒看似是小嬰孩兒的。

然而這周圍卻悄然無聲。

這種死寂卻比慘呼聲更加可怖。

幾道人影掠到海邊,卻見靠海停著許多小舢板,阿劍縱身,正要躍上其中一個,忽然勁風撲麵,他本能地一歪頭,肩頭上一陣刺痛難當。

阿劍身形一個踉蹌,落在地上,擰眉看去,卻見懷真手中握著一柄剪刀,正狠狠地紮在他的肩頭上。

此刻,旁邊一人見勢不妙,便搶過來扶住他:“少主!”原來正是良子。

阿劍一聲不吭,隻是盯著懷真,懷真咬著牙,顫聲道:“禽獸不如!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她瞪著阿劍,幾乎發狂,猛地拔出剪刀,仍想紮落。

卻被良子握住手腕,狠狠一捏,將剪子奪了過去,又順勢一巴掌猛地扇了過來。

懷真原本就才生產了,真是體弱不支之時,方才狂怒,更加心神動蕩,哪裏禁得起如此挾怒一掌,便被打的頭一歪,頓時暈了過去。

阿劍厲聲喝止了良子,把懷真又抱緊了些,複跳上舢板。

小舢板乘風而去,劃到深水處,才見那夜幕之中的海麵上,悄悄地停著數艘戰船。

船槳搖動,吱吱呀呀,綠波向著遠處蕩漾而去。

懷真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烏篷船上,驚鴻一瞥,看見岸上那清早起身的汲水婦人,一身素布衣裳,一臉慵懶恬淡。

依稀間,那仿佛變成了她自己,笑意淺淺,汲了水要進門。

卻就在此刻,忽然出現許多手持兵器的倭人,猛然撲來!

懷真大驚,想要叫那婦人快快逃走,然而竟口不能言。

她竭力掙紮著,猛地顫了一下,自覺地船仿佛翻了,而她也墜入水中,眼不能視物,一團漆黑,隻能不住地往下沉去。

又有孩子的哭聲,在耳畔不依不饒地響著。

是小瑾兒……也像是才出生的小女孩兒,他們張皇失措,似乎在哭聲中大叫著娘親。

於絕境中,懷真奮力掙動,她很想再抱一抱小瑾兒,抱一抱城隍爺庇佑下生出的小女兒。

他們都還那樣小……都等著他們的娘回去。

懷真拚命掙紮,漸漸地,耳畔不再是一片寂靜,而是隱隱地轟隆隆的炮聲傳來,如假如真。

懷真皺皺眉,還未睜眼,便覺得口中酸澀不已,身子也沉重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