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竭力試了幾番,才終於睜開眼睛,清晨的曙光自窗戶上透進來,恍若隔世。
懷真怔了怔,還未醒神,便聽到“轟隆隆”一聲響動,恍若就在耳邊,這才相信,並不是自己的幻覺。
她支撐著爬起身來,張目四顧,卻見如今身處一間狹窄的鬥室之中,看不出端倪,試著挪了幾步,蹭到了窗戶邊兒上,往外看去,整個人便驚怔住了。
從窗欞中看出去,目之所見,是那無邊無際的蔚藍色波濤,一波一波地湧動,向著天邊兒延伸出去。
遠處的天空,浮著幾朵雪白的雲,有同樣是銀白色的海鳥,在海天之間,上下翻飛!
這幅場景,如此眼熟。
而距離此處不遠,目之所及,浮著數艘戰船。
懷真正看著,忽地聽到有個聲音笑道:“永平郡主,果然是的極難得的美人兒,唐毅可真真兒豔/福不淺。”語氣之中,滿是邪意。
懷真猛然回頭,卻見眼前竟是個樣貌粗莽、透著猥瑣之氣的男子,操著一口南邊口音的官話,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舜人。
懷真道:“你是何人?這又是哪裏?”
這人自得道:“眾人都叫我蔣五爺,我還有個外號叫蔣五鱷。”
懷真因不知這海上之事,自然不知,這蔣五鱷乃是東海之上有名的海賊,且是六親不認,殘忍成性之人,東海之上雖也有別的海賊,卻都不似他一樣奸惡凶殘,譬如因海賊們多半也是舜人,故而見了倭人,自然也都切齒痛恨,大半兒不願意跟倭國人同流合汙,但是這蔣五鱷卻不同,因倭人許了他許多好處,他便為虎作倀,乃是個最卑鄙下流之人。
懷真打量著蔣五鱷,卻瞧出他不是個好人。
不料蔣五鱷見眼前的美人嬌嫋動人,早就心動難耐。雖然浙海多美女,這蔣五鱷也糟蹋了不少,卻都不似她一般,這等天姿國色,世間難得,雖然唇角帶傷,神情憔悴,並無盛裝打扮,卻偏更多一股楚楚可憐之意,叫人一眼看見,身心都似酥了。
蔣五鱷昨兒看了一眼,念念不忘,隻抽空終於進來親近,此刻迷/心垂涎地,竟探手過來要摸懷真,口中便道:“別怕,五爺疼你……”
一句話未曾說完,就被人揪住後領口,往外一扔,蔣五鱷正色/授魂與的當口兒,猛然被打斷,才要叫罵,忽抬頭看見來者何人,當下把滿口汙言穢語都咽下去,轉身灰溜溜地自出去了。
原來進來的人,正是阿劍,此刻他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卻是倭國的服色,懷真冷眼看見,渾身不寒而栗。
阿劍舉手,把左手端著的一碗藥遞了過來,道:“喝了它。”
懷真想也不想,才要打翻,阿劍眯起眼睛,便靠近過來,捏著她的下頜道:“喝了。”
懷真緊閉雙唇,卻被他輕輕捏住,身不由己張開口,到底灌了兩口,然而她拳打腳踢,拚命掙紮,一碗藥便灑了大半。
阿劍冷看了她片刻,目光落在她臉頰上的一團兒青紫上——這自是昨夜被良子一掌揮來所致。
阿劍看了會兒,並不言語,轉身出去了。
出了船艙中,卻見甲板廣闊,良子站在門口,阿劍吩咐道:“好生看著,再不許閑雜人等再攪擾!”良子垂頭答應。
阿劍往前而行,走了十數步,便聽從轉彎處,傳來蔣五鱷的聲音,道:“如今那王蠻子跟那勞什子的海疆使緊追著咱們不放,還不知能活幾日呢,好不容易擄來個天仙似的活寶貝,也不叫大家夥兒受用受用,竟是隻想著自個兒用呢……果然這倭人……”
正說到這裏,就見眼前多了一個人,蔣五鱷還未反應,喉嚨已經給緊緊掐住,頓時無法呼吸,亦不能掙紮,卻聽眼前的人道:“你若再敢多看她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珠挖出來。”這一句話,聲音極輕,卻仿佛有刀鋒之利,絲絲刮著人的皮肉。
蔣五鱷自然知道這絕不僅僅是一句威脅的話而已,又驚又怕,無法動彈。隻等那人鬆手之後,才大咳起來,咳嗽了會兒,便道:“我們兄弟拚命把你救出來,如今被王蠻子跟唐毅追著打,眼看就要喪命了,你說的援軍呢?”
阿劍冷冷一笑,也不回答,自行走開,他身邊兒一個倭人低低說道:“少主何必跟這個肮髒的豬玀一般見識,等主上的戰船到了,自然先把他送去當炮灰。”
阿劍來到甲板邊上,看向不遠處,卻見大舜的戰艦在前頭,張帆緊隨。自從昨夜上了戰船離海,大舜的水師便也緊隨而至,兩下互有交火,海賊的船已被擊沉了四艘,故而蔣五鱷才焦灼不安起來。
隻是不知為何,竟並未向著這艘首船開炮。
阿劍凝視著彼端,隱隱覺得異樣,便命屬下把千裏望拿來,他舉起來看了一眼,卻正好兒看到在對方的首船之上,有一人正也凝眸看著此處。
如今已換作深青色的海疆使袍服,整個人更多了幾許肅穆凝重,日光之下,照的兩鬢越發燦白,然目光之銳,卻仿佛透過千裏望,直看向他的雙眸。
阿劍放下千裏望,衝著那人微微一笑,若有所思想到:“唐毅,你為何不敢發炮?莫非……”一念之間,他仿佛想到什麼極好玩兒的。
且說懷真在船艙內,見阿劍也出去了,便拖著雙腿,勉強下地。
她是才生產了的人,本該養在府中,衣食無憂地被伺候著,然而自昨夜開始,顛沛流離,恐懼驚嚇,所經所見,竟是一生也都沒見過沒聽過的,雖然昏睡一夜,然因並未好生吃飯進水,身子越發虛弱,雙足才落了地,已經頭暈目眩,忙伸手撐著船板。
忽然間光影一動,懷真心驚,不知是何人來了,忙抬頭看去,卻見暗影中有一道窈窕人影,一步一步走到跟前兒,背對著光逼視著她。
懷真瞧見一張俏麗的臉容,認得是昨晚上打了自己一巴掌的良子,隻還未說話,良子已經捏著她的下頜,逼她抬起頭來。
她的手雖然不大,卻極有力,捏的她有些疼痛。
懷真皺眉,卻不發聲,隻見良子垂眸打量著自個兒,慢慢地,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來。
懷真抬手,想將她推開,良子卻將手一撇,竟把她順勢推回了榻上。
懷真本就無力,當下便又伏倒,氣喘籲籲,卻仍轉頭瞪向良子。
良子雙手抱臂,低低用扶桑話說了句什麼,懷真雖聽不懂,卻看出了她滿臉的輕蔑之意。
懷真便也笑了笑,良子正轉身欲走,見狀止步,回頭看向懷真,改用舜語生硬問道:“你笑什麼?”
懷真哼道:“你笑什麼,我便笑什麼就是了。”
良子隱隱聽懂了,臉上頓時露出怒色:“你敢輕視我?”
懷真緩慢坐起身子,撩了撩垂落的發絲,淡淡道:“你又算什麼,我根本不放在眼裏。”
良子睜大雙眼,舉起手來便要揮落,卻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便握起手來,又縮回去。
懷真挑眉道:“怎麼不敢打我了?”
良子含怒,冷笑說:“如果不是少主下令,像是你這樣弱不禁風毫無用處的大舜女子,此刻早就被外頭那些豬玀……”
懷真卻笑道:“是啊,他對我好,你心裏就不高興了,如此說來,我豈不是還有些用處?”
良子按捺不住怒意,俯身過來,盯著懷真雙眼,道:“你不必高興的太早,等少主膩煩了你,遲早便也扔到海裏去。”
懷真聽到一個“也”字,臉上的淡笑才斂了,舉起手來便打向良子,然而良子反應甚快,輕易握住她的手腕,道:“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懷真道:“有本事你殺了我,自會有人給我報仇,隻怕你不敢!”
良子手上一緊,才要出聲,忽然猛地撤手,後退出去。
原來是阿劍去而複返,眼見船艙內這個情形,便走到跟前,看看良子,又看懷真,目光落在懷真手腕的青紫上,便回頭看著良子。
良子本能地垂下頭去,阿劍走上一步,忽然二話不說,揮掌摑去,良子一歪頭,卻又死死站住,不敢動一寸。
阿劍盯著她,用扶桑話道:“不要再犯!否則就沒有下次。”
良子退下後,阿劍來至榻邊,便拉起懷真的手,任憑她如何掙紮,隻不放開,放在眼底看了半晌,又看她臉頰跟唇上的傷。
懷真察覺他的意圖,便冷笑道:“何必這般假惺惺的。”
阿劍卻將她的手掌翻了過來,垂眸又看掌心裏……昔日被美紗子用琴弦留下的傷痕,雖然他用了最好的藥膏,此刻卻仍能看出那淺淺的痕跡未退。
阿劍便道:“那天,你問我為何會趕去救你,我說……是因聽見了你的十麵埋伏。”
懷真想不到他會提此事,便微微皺眉。
阿劍自顧自又道:“其實你並不知道,我……很喜歡聽你撫琴之聲,每一次你撫琴,我都會悄悄地到內宅去聽。所以久而久之,我對你的琴聲十分熟悉,竟仿佛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感應了。”故而才在大風雪中,也能聽聞。
懷真仍是不語,阿劍又道:“美紗子該死。她本來聽命於我的兄長,所以無視我的警示,她傷了你,是她該死。”
懷真聽到這裏,才咬牙道:“你也該死!”想到昨夜經曆之事,切齒痛恨,便欲抽回手來。
阿劍沉聲道:“別動。別逼我做出非我所願之事來,我不想讓你更恨我。”
懷真轉開頭,冷笑道:“我絕不會更恨你,我已是最恨你了。”說到這裏,便也低了頭:此刻她最恨的,卻竟是自己!當初鎮撫司內一念之差!
阿劍卻並不惱怒,隻是笑了笑,手指輕撫過懷真的掌心,慢慢道:“我從小被父親大人教導,奉袁先生如神明一般,袁先生臨去曾說過,一定要讓老皇帝眾叛親離,痛不欲生,而如先生所願,先是太子,然後肅王……他都一一辦到了,最後,便是這大舜的江山,由我來幫他完成,我也一定可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