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渠城,端王府東巷角門。
“趙媽媽,這些可是我從張家村、王家村和老鄧家村裏千挑萬選帶出來的幾個,模樣好,底子也幹淨,您看看這頭麵,都是修的幹幹淨淨的,老婆子我可都是挑了最好的幾個來的,而且您放心,她們家事清白著呢,個個都是良家子,規矩我一早就照著您老吩咐的都教過了,您再給瞧瞧,看看還有哪兒不合意的地方,我再給您換幾個來?”諂媚幹啞的聲音,鏡頭搖到角門台階前,一身粗絨褐襟的王婆子正仰脖望著台階上覆手站著的黑臉婦人介紹道。
婦人順著王婆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眼角微彎,下巴略點,笑意不達眼底,並不下階,也不開口,隻抿唇靜瞧著台階下兩米開外站著的一群青嫩嬌鮮的小丫頭——淺色粗布外衫,丫鬟辮,臉上擦的粉不甚濃,有幾個嘴上帶了少許胭脂,俗氣的大紅反襯得一張嫩臉庸俗傻氣,又是些個沒腦子沒規矩的,趙媽媽眉尖微挑,不動聲色地給了旁邊小丫鬟個眼色。
小丫鬟趕緊識趣地直起腰板,提高了音量開口道:“都起來吧,趙媽媽心腸好,見你們都規矩懂事,不忍心看你們受累,這才剛燒完一炷香就叫了起,你們以後到了貴人那兒,可要記著趙媽媽的好才是!”說完,又衝著趙媽媽那邊伏了伏身。
階下早已站累了的眾小丫頭們還算識得點大體,並未呼啦啦一下起身,而是脆生生地答著“謝趙媽媽”又蹲了個全禮,才一一拔直了膝蓋,聲音整齊劃一,不慌不忙,站直後,眾小丫頭們的頭肩依舊保持完好的微躬,行完禮的雙手也依舊安靜地合放在小腹前,不亂搖亂晃。
光是這一套動作就練了二十來日,每日兩三個時辰地站、蹲,練得好了才可以來這邊給雇主相看,這王婆子也是個老人精,知道這些大戶人家的管事在挑人之時最看重哪些地方,相貌、身段、口條,最最著緊的還是些規矩禮教的細枝末節處,崩管這丫頭會的規矩有多少,平時做事謹不謹慎,隻要她在這相看的半個時辰裏做好王婆子提心麵命的那幾套動作,她就是老實規矩的。
春杏低眉耷眼,讓這些信息一點點爛在肚子裏。
渠城乃是梁國燕州的第一大城,來往交通要道,燕州商業經濟和政治權利的最中心,土樓就位於這座邊關重城的西北角,離著端王府一個來時辰的車程,換算成現代的時間製,大概也就兩個多小時,春杏便是擠在這一群青紅藍綠的小丫頭中間,被王婆子提著耳朵耳提麵命了半道,帶著一身的俗粉味和滿耳朵的厚繭來到這兒的。
人家府裏的管事叫了起,切記要先跪安再直身,且不能全直,要七分直三分躬,春杏聽得左耳冒右耳出,時不時撥浪鼓似的地猛點幾下腦殼,心底則悄悄打著哈欠,暗罵王婆子是老鴨子,呱呱呱呱。
“呦,您瞧瞧,我這老婆子糊塗的,都忘了跟您交代了,前兩排的這幾個可都是老朱婆子她一手教出來的,規矩好著呢,會認字、勁氣足,繡活底子也紮實,長的更是沒的說!”王婆子咯裏吧嗦地向趙媽媽上門推銷著。
趙媽媽隻麵無表情地聽著,既不應聲,也不答話,鷹一樣厲靼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梭巡著。前幾排是有那麼些像點樣子,練過幾天和練過幾個月的拿出來一比就是不一樣,長得美醜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身上的那股勁兒,那道氣韻,相比之下,後麵幾排的是稍顯差了些。趙媽媽難得地瞧了眼王婆子,這老妖婆也算厚道,沒隻顧著硬推銷自己的丫頭,倒是按著規矩把朱婆子教的都擺在前邊了。
王婆子接到趙媽媽遞過來的眼鋒,立時躬身上前,賠著笑臉給趙媽媽一一介紹開哪個丫頭的繡活怎麼怎麼精秀,哪個丫頭的字認得多認得全,哪個丫頭嗓音好會唱上一兩段……
襯著前麵王婆子母鴨嗓的背景音樂,被排在最後排緊右邊的一個小丫頭此時正規矩地“三分躬”站著,隻見其上身簡單地著了件黃豆色窄袖粗布襦衣,下身著條青白色長褲,腰間紮了條杏色布帶子,頭發紮成兩個丫鬟小辮,拿條布巾固定在腦後,眉毛略有幾分粗,勝在形狀夠好看,長睫似羽,安靜地停在眼窩下,留下一弧暗影,微彎的脖頸間,露出的皮膚白皙淨華,無需抬頭就已讓人添了幾分喜意。
這樣一個模樣標致的丫頭,站得卻是離趙媽媽最遠,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事實上並非春杏不想往前站,而是這六六三十六的方塊站位也是有講究的,什麼“朱婆子一手教出來的”,狗屁!等人都賣完了,朱婆子也不會曉得自己教的人都賣到哪裏去了!那老凶婆就會管教,不會管賣,低頭示人的事她幹不出來!而所謂的“前三排”、“規矩好”、“模樣標致”不過都是用銀子買出來的罷了,第一排的五十文,第二排的三十文,第三排的十文,簡單明了,春杏站在第六排,零文,而幸運地是,若不是她隔壁那個女孩今早突然拉肚子來不了,春杏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