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沉默,一段無聲的交談。一段心與心的友好交談。於是,我們都變得輕鬆了起來。你抬起了頭,向我講起你的家庭,你的生活。
我這才知道,你是超負荷地生活著呀!早晨要上山放牛放馬,然後上學;放學,要到河裏淘沙賣錢,再去割三大背篼草(約九十斤);晚上,把牛和羊牽回家,還要喂它們,並給豬煮食。當然,作業也不允許少寫一個字。
我突然明白了,傍晚的時候,你為什麼把又濕又髒的褲腿挽到膝蓋以上。在那之前,你一定是站在奔湧的河水裏,用鐵鍁挖著沙子。然後倒進籮筐裏,用盡全力地來回淘著。我見過那條河,水流湍急,甚至令人生畏。在那樣的河裏,能站穩就不容易了,還要挖沙和淘沙,你,一個12歲的女孩子,怎麼承受得了,然而,這僅是你每天繁重勞動中的一項!
我也理解了,在和那群港客爭吵的時候,甚至向我們那位藏族書記襲擊的時候,你,為什麼會那樣瘋狂,那樣不可遏止。你是在發泄自己內心久久積存著的煩悶,你是在排解自已被重壓著的痛苦!這煩悶和痛苦,使你失去理智,使你蔑視禮貌,使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可當你靜下來的時候,你對自己的魯莽之舉,又隱隱感到慚愧,努力補償,就像現在這樣。
清桃,我覺得就在這個時候,我們才真正地相識了。你說是嗎?
三
清桃,還記得那個有趣的插曲嗎?咱們在靜靜地交談著,門和窗子吱吱地響了起來。是耗子?不,你和我都明白,屋外聚滿了好奇的孩子。
我知道,你不希望他們進來,這也許是我來訪的原因決定的。因此,你衝他們使眼色,示意夥伴們別來湊熱鬧。
校長嘻嘻地笑解釋說:“山村的孩子沒見過記者,新鮮!”聽了這話,你看了我一眼,像是征求意見似的,然後哐啷一下推開了門,大聲說:“都進來吧!”
好家夥,一下子湧進十多個孩子,連狗兒、貓兒也搖著尾巴進來了。孩子們推推搡搡,樸實、憨厚地笑著。有個男孩還端著大海碗,哧溜哧溜地吃著麵條呢。
說真的,我還從未當著這麼多人采訪一個孩子呢。我擔心,你不會再講心裏話了。
“你們這兒有電影看麼?”我找了個容易活躍氣氛的話題問道:“天天晚上都有呢!”你的夥伴們興奮地回答著。我知道了,你們鄉的電影放映機承包給個人了,所以,天天晚上放,而且放得很晚,你也因此而得到了一點點享受。
奇怪是,你的夥伴們包括那些女孩子,最喜歡看武打片。有個女孩嘻嘻地笑著,透露了你的一個秘密:“清桃會武功呢!”我更驚奇了,你不但愛看武打片,而且學習武打。小時候,我也曾學過幾套拳,所以,問你會哪些拳路?你沒有回答,卻立即亮出一個金雞獨立抱拳俯身的動作,夥伴們轟地笑了起來,你這才不好意思地收了拳式。
我問“還有誰跟你練?”你一踮腳,指著女孩群中一個個子挺高的姑娘,說:“喏,張振英,她是第二個。”那個張振英臉一紅,貓著腰溜出去了。咳,溜什麼?敢於表現自己的本領,有什麼不好?不敢出頭“逞能”,並不是一個人的優點。
真是奇中有奇。那個端著大海碗吃麵條的男孩,用袖子擦擦嘴巴,透露了你的另一個本領:“清桃還敢騎馬呢!”我不由得對你刮目相盾了。因為,幾天前在阿壩的時候,我騎馬摔過一跤,至今還心有餘悸呢。你卻很平淡地說:“放牛要走很遠的路,慢慢走就耽誤回來上課了,必須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