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文禕又先後去了幾趟太子別院,時而能告訴他們些有用的信息,時而借口鮫人發怒什麼都問不出來,這主仆兩人倒是坦率,回回都是拿了賞銀就回醫館,偶爾還跟他們討價還價,嫌這傭錢少了,還不夠買半個月雪蓮的。
老仆跟那侍從湊近乎,臨風對他的問題表示十分驚詫,道:“你問我們為什麼不自己去撈?我們就算有那心,也沒那力氣和錢財呀!我家公子這半死不活的樣兒你也看見了,要是出了海,還能回得來嘛?不過是給你們這些稀奇的大戶人家打打工,賺點保命的錢罷了。”
老仆見這侍從眼睛賊光,明裏暗裏地敲詐點打撈上來的珍珠珊瑚,反而能放下點心來。畢竟對錢感興趣的人,都能用錢解決,而他們主子最不缺的就是這點籠絡人的銀子。
燕文禕主仆倆白天說是在別處謀生計,到了傍晚才能到秦逸這兒來。一來二去的,府邸上都對著主仆二人習以為常,天黑時來了就開門引進去,秦逸也未必回回都去盯著。
於是某日傍晚。
除卻侍從之外,燕文禕還領著一個姑娘上了門,道是獸醫,替鮫人處理鎖鏈困掙出的傷口的。
那姑娘膀大身寬,提著個藥箱,個頭幾與燕文禕持平,臉上蒙著層輕紗。但即便如此,那臉上盤生著的四五道猙獰疤痕還是將守門士兵嚇了一跳,謹慎將她攔了下來,翻查她藥箱裏的東西。
臨風三兩句就埋怨起來,愈發的膽子大了。
士兵瞧箱子裏頭確都是藥膏藥水、勺匙碗碟,連把尖銳的剪刀都不曾帶,而燕文禕已經率先進了去,隻吩咐臨風,若是他們檢查好了,就讓她趕緊進來。士兵查不出什麼來,也不敢怠慢這府上通鮫語的貴客,將這女大夫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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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雨青一聽見動靜,就從水底浮了上來,燕文禕蹲在池邊摸了摸他的頭發,另手敲道:“我來帶你走了,雨青。”
“這就是那隻小鮫人啊?我看也不比緋鯉好看到哪裏去。”清爽的女聲在燕文禕身側響起,雖是調笑話沒什麼惡意,但也遭了燕文禕一記眼刀。顰兒自知說錯了話,拍拍嘴搗鼓她那藥箱去了。
“她是誰?”靳雨青問道。
燕文禕解釋道:“一個江湖人罷了。”
恰巧顰兒將一碗藥膏調配好,遞到燕文禕的手上,小聲說:“快著點幹活吧,過會兒那太子來了咱們誰也跑不掉了。”
燕文禕點點頭,用平匙剜了碗裏的藥膏,往鮫人的頭發上抹,靳雨青隻聞道草藥味,也不知是什麼,就禁不住拿爪子碰了碰,被燕文禕揮手推開,急急幾點道:“別碰,五倍子搗碎配製的藥膏,你這頭發顏色太引人注目,須得改一改。”
“哦。”靳雨青聽他這麼說,也不敢再搗亂。
亞麻色的發絲很快在黑漿藥膏的覆蓋下變得烏黑油亮,這反而映著他那雙綠瞳更加詭異,燭光一照宛如深夜裏的一簇鬼火。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他的下巴,兩滴冰涼的液體滴進他的眼睛,激得靳雨青眶內狠狠一酸,險些就流出淚來。
“能行嗎?”燕文禕比劃道。
“萬無一失!”顰兒拍拍手,又將不知道什麼玩意一坨坨地往鮫人的臉上塗抹,邊向燕文禕念叨:“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全靠這身本事,要不是你眼尖把我抓住,我現在還瀟灑自在著呢……好了!”
“雨青,掙脫鐵鏈,我們這就走。”
靳雨青兩手撐開,臂上因用力而彭出小塊的肌肉,鐵質的環鎖深深勒緊在他兩隻手腕上,勒出一圈紅紫色的印跡。靳雨青一咬牙,隻聽水下突然發出沉沉的“崢——”的一聲!三人同時向門口望去,見這動靜並沒有引起外頭士兵的注意,才叫靳雨青如法炮製,將腰上的鐵鏈也崩斷。
鮫人的力量著實恐怖,這幾條粗鏈,若是尋常人類怕是要斷肢斷手才可逃,而對他們來說卻隻是咬牙吃力的程度,倒也不愧是在海底能與鯨鯊搏鬥的存在。
多餘的鐵鏈被繞在手臂和腰肢上,燕文禕將他從水裏抱出來,用自己外衫把他身上水跡擦幹:“化形,雨青,記得把耳尖和蹼都變回去。”
懷裏鮫人的觸感比人類更加滑膩,若是陽光夠強,常常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白色閃光,正是這樣一層透明鱗砂使他們能夠在海底自由自在的遊曳,而不會被鹹腥的海鹽醃製成一條失水的活魚幹。
深藍色的尾蹼依依不舍地在燕文禕的背上卷舐了幾下,才慢慢蜷縮起來……藍色的鱗片褪|去,半透明感的尾巴從中間劈裂開來,分成兩根人類的腿骨,生出一對白皙的腳背。雖然燕文禕也當過那麼幾秒的鮫人,身邊也有一隻紅尾鮫,但這卻是他頭一回真正見鮫人化形,此刻隻覺相當新奇,有這麼一小會,十分想扒開他雙|腿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