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揚心裏揣測,那些本應該被感染處理掉的、卻被柯斌輾轉送到黑鷹基地的異變者,可能就是因為他們秘密研發出來的抗毒血清而得以存活。可既然已有療效如此顯著的血清,為何不向其他基地進行推廣?
這不符合靳雨青的一貫作風,他並不是個為了能發末世橫財而隱瞞成果的人。這其中定然是有無法推廣的理由。楚亦揚皺起眉頭,盡管對接下來將聽到的壞消息有所預感,卻仍示意他說下去。
靳雨青回身走出觀察間,事到如今,無論他還有什麼花言巧語,恐怕都不能輕易的欺瞞住楚亦揚了。他用指紋解鎖了一隻存放在治療室裏的保險冷櫃箱,冷氣霧一般地湧出來。
待白霧散後,楚亦揚看到裏麵是一排排的已經標注好日期的淡黃色注射液。
“這本來是從喪屍體內提取轉化出來的,定期注射能夠阻斷喪屍病毒的侵害,讓還未喪失自我意識的的感染者延緩喪屍化的時間。但後來我們發現它有療效時間的限製,一旦失效,喪屍病毒就會呈爆發式擴散,無法很好的控製。因此我們又在原有的基礎上,人工編碼了一組毀滅基因。時效一到……軀體就會迅速降解死亡。”
楚亦揚聽得手臂微微顫抖,他攥緊拳頭問道:“時效是多久?”
靳雨青說:“兩年。”
楚亦揚忽然驚詫地瞪起眼睛:“那你——?!”
青年將冷櫃的門重新鎖上,搖頭道:“我本身是比現有所有喪屍都要高等的一級喪屍,因此並不受這支血清的限製,但我仍需要持續的注射來延緩體內喪屍化的進程。我與喪屍的共鳴越來越強,如果任憑它繼續發展下去,被喪屍意識同化,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想,你應該不願意看到一個不辨親疏、隻知嗜血的靳雨青。”他苦笑了一下,說著將治療室的門推開,指引著楚亦揚去看對麵那間注射室。
此刻就有十幾名到了限定日期來注射血清的異變者。有幾位注意到了靳雨青,便回頭朝他打了個招呼,伸出大拇指向他表示感謝。
靳雨青朝他們笑了笑,才回過頭繼續跟楚亦揚說:“如你所見,這裏維持著基地秩序和正常運轉的大部分人,都是自願接受注射的感染者。我們能在淪陷區腹地的A城一點點地建立起這麼大的基地,全都是靠他們。”他語調轉而有些落寞,“然而當初與我一起創建基地的那批感染者都到了時限……早已經死了。”
他說的那樣簡單,若無其事般,可楚亦揚心裏卻泛起濃重的澀意:“你們這是在透支生命!”
“我們不是在透支。”靳雨青抬起眼眸,原本想反駁的,可看到楚亦揚的眼睛時,心裏的躁火瞬間就溫柔了下來,“我們是在搶奪時間,從喪屍手裏、從那些追殺者手裏。”
“老師,就算它們進化再快,就算誕生了我這樣的異類……這個世界也從來都不可能是喪屍的。為了能讓我們在乎的人過上一個安逸的生活,不管現在看起來有多絕望,等疫苗完全研製出來,我們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靳雨青伸出手,將他衣領上的木質紐扣係好。
青年低斂的神色看起來那麼乖巧,那套在他基地成員麵前所表現出的威嚴和鋒利,在自己麵前都如加熱過的棉花糖一般,融化出香甜的流芯。可楚亦揚知道,等那陣無害的蜜甜淌盡後,再嚐到的都是刺骨的辛辣。
他竭力平靜著,讓自己不要那麼狂躁,可猛地抓住靳雨青的手後,還是下意識將它攥得緊緊的,恨不得攥住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那顆冰冷的心髒。他難抑粗暴地向青年質問:“所以你的選擇,是做一個大公無私的雷鋒,卻要拋棄我對嗎?靳雨青?”
“大公無私?”靳雨青將自己的手慢慢抽回來,怔忡著扯了扯嘴角,同時撿起外套扔到楚亦揚身上。然後就從口袋裏摸出一隻黑色口罩,將臉遮起來:“我帶你去幾個地方……穿暖和點,A城的冬天很冷。”
盡管楚亦揚心裏躁鬱未平,兩條腿還是不自覺地跟上了青年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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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城的冬天確實很冷,鋪落的雪層陷到了腳麵,但黑鷹基地的居民們似乎並沒有受這寒冷天氣的影響。
進入基地的生活城區後,楚亦揚才體會到這個基地發展成這樣是有多不容易。
整個A城恢複得幾乎和末世災難前一模一樣,繽紛林立的商鋪、熱情樂嗬的叫賣,還有穿梭於大街小巷的自行車叮鈴鈴地響。站在街道中,人們如往常一樣,上班下班、洗衣買菜,廚房的油煙氣會從窗口的排氣囪裏冒出來。
如果楚亦揚不是從華星基地而來,不是他親手殺死過無數猙獰恐怖的喪屍,他也會以為,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的——根本沒有末日,沒有血腥,更沒有那三年與靳雨青被迫分離的痛苦。
青年輕輕曳著他的手,一前一後地融入街道的人流中,日子平和得好像他倆隻是因為油鹽醬醋的小事而吵了一架。
靳雨青將他帶到一所中學裏,學生們搖頭晃腦的朗讀聲讓楚亦揚仿佛回到了童年……墨綠色已經斑駁褪漆的門框被畫上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筆畫,靠窗的男生們把頭埋在書本裏,呼哧呼哧的打瞌睡。
講台上站著一位年輕的老師,掰斷的粉筆頭一扔一個準兒。
楚亦揚忽然聽到身旁的人笑了,那種忍俊不禁的輕笑,他側了側頭,聽到青年低聲說:“那個老師……是我發小,在A大讀經濟,比我小一屆還沒畢業。不過現在是末世,到處都是用人的時候,大學是辦不成了,我就讓人把他調到這裏來教書,英語和數學。他父母也在這間學校裏,做行政跟後勤。”
楚亦揚看了一眼,又跟著靳雨青繞過學校,後麵是一片農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蹲在地頭上,手裏握著隻試管。他仔細一打量,頓時驚訝:“孫教授?”
靳雨青點點頭:“植物學的孫教授,就在你隔壁的教研室。末日發生的時候,他恰好來A城看望女兒,僥幸活了下來。在我遊蕩在A城不知所措甚至想一死了之的時候,是他收留了我。孫教授雖然看出了我喪屍的身份,但卻並沒有排斥驅逐,反而支持我做出了許多研究……也許這算不得是什麼救命恩人,但對那時瀕臨絕望的我來說,的確是一劑救命良藥。”
“而孫教授的女兒……你可能見過了,就在基地醫院裏當大夫。”
中午,兩人在路邊的小店裏要了兩碗湯粉,白白的熱氣從靳雨青的口腔中呼出來,注射血清後慢慢恢複的食欲令他無比珍惜每一頓飯菜。
楚亦揚側目望著他,也許此刻他暫且拋棄了身為基地領導人的責任,隻是個大學剛畢業而彷徨於未來的小年輕。花幾塊錢買一碗熱燙酸辣的粉,在寒意四盛的冬日裏,坐在店門前熱乎乎的吸溜。男人的眼底浮現出愛意,低下頭在他吃得通紅的嘴邊輕輕一吻:“慢點,燙。”
靳雨青怔然地摸了摸嘴角,覺得心裏比嘴裏更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