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他隻記得自己看到孫得功被一名正藍旗的女真兵砍死之後,就已經慌成一團,隻知道搶了一匹馬騎上就跑。跟他一起跑的還有上百人,跑出來的時候,營地裏麵還是殺聲一片。最後,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後麵的女真兵又追殺了過來。接著,他們又遇到了一條江……直到拽著馬尾巴泅過去之後,李能才記起來,那條江好像就是鬆花江。
隔著江,女真人也暫時沒有追過來。可是,李能發現,自己一群人居然隻剩下不到三十了。
……
“周哥,還往前走?”
十七世紀的東北還沒怎麼經過開發,山林裏的巨木高聳,灌木叢生,陽光罕見,不知道多少年的落葉積成厚厚的一層,蓄滿了水,空氣陰冷,光線幽暗,即便是初夏,走在裏麵依舊讓人覺得陣陣寒意。枝枝蔓蔓到處都是,別說騎馬,就是人走在裏麵也十分麻煩。李能一邊拉著自己的馬,小心地避開那些棘針兒,一邊向帶頭的周旺問道。
他們已經逃了好些天了,每天擔驚受怕。可他們不敢停下來。四大貝勒可是後金最有勢力的人物,這幾個人要殺他們,如果逃得慢了,還能有什麼活路?而且,李能還很擔心撫順那些家人。三千漢軍之中有一千人是來自撫順的,這些人全都有自己的家屬。四大貝勒既然打算把他們這三千漢軍殺幹淨,那他們的家人……想到家裏的娘親,年幼的弟弟,李能心裏就一陣抽搐。
“不走又能怎樣?”周旺隻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兵,隻不過因為先前曾當過副將鮑國甫的親兵伍長,所以才成為了他們這支逃亡隊伍的頭領。此刻,這位頭領正一邊牽著馬走在最前頭探路,一邊揮舞著馬刀將攔路的那些樹枝蒿草什麼的斬開,聽到李能的話後,才暫時停下轉過了頭來:“又想家了?”
“嗯。”李能重重地點了點頭,“周哥,你說大貝勒他們不會把咱們的家裏人也殺了吧?”
“哼,你還叫他大貝勒?那些雜種……根本就是把咱們這些人當成他們的狗。看不順眼就殺。什麼東西。”李能後麵的一名逃兵怒道。
“沒錯。從努爾哈赤那死鬼往下,女真韃子全他媽的是殺人不眨眼的畜牲。當初要不是為了活命,誰願意背這個漢奸的名頭?……這下,哼,咱們算是遭了報應了。”又一名逃兵惡狠狠的笑道。
“說的也是啊!”一名三十多歲年紀的逃兵“嘿嘿”地笑了起來:“老子跟著孫將軍投過來,圖的就是個榮華富貴。可他娘的,這幫韃子翻臉就不認人了。這就是命啊。孫將軍也是,早知道,何苦賣了祖宗,背個罵名,害了那幾萬袍澤?還連累了熊廷弼熊經略。這他娘的報應,還真是不爽啊。”
“都給老子閉嘴。”周旺有些惱怒的睛了一眼身後的這些逃兵。他知道,女真人的翻臉無情的血仇,還有這些天的亡命逃遁讓大家夥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其實他又何嚐不是?可是,現在怪來怪去又有什麼用?“報應?這幾年兄弟們殺的人夠多了吧?蒙古人,漢人,哪一個手上少沾了血腥?再說什麼報應,等報應真的來了,我看你們怎麼辦!”
“這可是你說的,報應來嘍……”
“誰?”
聽到居然有人敢跟自己對著幹,周旺頓時大怒。他之所以能夠當上這支逃兵隊伍的頭領,除了自身當過鮑國甫的親兵伍長,見識比其他人稍高一些之外,就是憑著一股子狠勁兒。要知道,親兵,往往都是將領們在戰鬥中的最後一道防線或者最後決定勝負的一擊,不是精兵根本就當不上。尤其現在這支隊伍又是在逃亡,大家的心裏都像是壓著一塊石頭,當過兵的人,一旦撐不住暴發起來,領頭的不夠狠的話,根本就壓不住,他就曾經親手殺了兩個不聽話的家夥。他還記得,那兩個家夥是在他們斷鹽之後的第五天鬧起來的。因為沒鹽,本就因為亡命逃跑而無比疲憊的大家也越來越沒有精神,那兩個家夥撐不住,鬧著要往回走,結果惹怒了他,一番爭執之後,一個被他砍了腦袋,一個被他捅穿了肚子,屍體直接就扔到了山裏喂了野豬。自那以後,雖然隊伍裏麵依然會有人陰陽怪氣,說些不中聽的話,但隻要他一開口,就沒有一個敢再說什麼。可現在,居然又有人敢冒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