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大火衝天而起, 熊熊萬丈地燃燒, 占據了顧懷裕全部的瞳孔。

他怔怔地盯著眼前的大火, 眼前一片空洞迷茫, 腦子卻是一陣又一陣的暈眩, 像是已經轉過了萬千念頭, 又像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他像是聽不到周圍人的聲音, 也看不到他們在做什麼,既聽不見周圍人的勸慰,也看不見越浪指揮手下人迅速撲火的動靜, 好像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成了火後的背景。

朱閣坍塌,花樹凋零,人間以他為中心劃開萬裏的荒蕪。

顧懷裕忽然想起前一世, 那時他和薛嘉在陶城的破廟裏相依為命, 他以為得到了薛嘉就是得到了新生,卻不想最後卻是帶著薛嘉走上了死路。

那時他就眼睜睜地看著薛嘉倒在他懷裏, 額頭被磚頭砸出一個血窟窿, 血肉模糊, 有許多許多的血一陣一陣地湧出來, 怎麼止都止不住。當時他把薛嘉的身體護在胸前, 整個人都被砸得彎下腰去, 在他被活生生打死在街頭前,就那麼生生地看著薛嘉在他懷裏斷了生機。

他死前心裏充滿了悲愴,心想若有來世, 他願意為了薛嘉受苦受罪, 隻求能好好保護好這個小傻子,護他一世平安喜樂。

他以為重生就是他的機會,他以為他會把薛嘉捧在手心裏,他以為他會把薛嘉放在心尖上,他以為他會把薛嘉寵上天,他以為他會保護薛嘉一生一世。

可是到底是他錯了。

他做了那麼多,努力了那麼久,還是沒護住他。

感到眼前的大火變得模糊朦朧,顧懷裕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結果摸到了一手的水漬,還源源不斷地從眼睛裏湧出來,擋住了他看薛嘉的視線。他使勁兒抹了抹,想要重新把視線變清晰,卻怎麼也抹不幹淨。

顧懷裕模模糊糊地想著,他這是流了眼淚了啊。

可是怎麼能哭呢?他不能哭啊,他的薛嘉還在裏頭等著他把他找回去,他怎麼能看不清楚呢?

他的薛嘉,還在裏麵啊。

想到這兒,顧懷裕猛地嘔出一口血來,血灑在袖子和衣擺上,剛剛被人從地上強行扶起來的顧懷裕沒撐住,順著旁邊人的攙扶漸漸滑下去,慢慢跪到了地上。

站在旁邊的越浪看得真切,他見顧懷裕先是眼神渙散神色恍惚,看向大火不一會兒便淚流滿麵,到了此時更是悲極攻心吐血,臉上難得露出焦急憂慮的神色。他一個箭步衝上前,雙手扶住顧懷裕的肩膀,呼喊顧懷裕回神:“顧少!顧少!”

就在此刻,離他們一丈遠的對麵一排房上有一個黑影閃過。

越浪剛有所察覺,猛地一回頭,就見一個紙封如箭一般朝他疾速射來!

越浪一個反手接住紙封,轉動手腕把夾在指間的紙封取出來,裏麵隻有一張紙條,空白的正麵隻寫了一句話:

“你來,我還你一個活的薛嘉。”

陳設華麗的房間裏燃著嫋嫋不斷的香,迷惑了凡人的五色十相。

紅錦狐絨鋪就的長毯從房間門口一路鋪至房中主人的腳下,與玉雕鑄就的座位上垂下的紅綢流蘇交相輝映,映出寬大玉座在燈下流光溢彩的光澤。

坐在玉座上高高在上的主人一身血紅色的長衫紗衣,長長的紅紗從座椅上垂瀉下來,漸漸融入腳下的一片紅色絨錦裏,他抬頭把玩著手邊的一架大紅色的宮燈,燈火下魅麗的五官上浮著淡漠的神情,眼角卻有著絲毫不減的嫵媚。

薛嘉認得這個人。

蕭焱。

就在陳臨清企圖讓兩人身穿喜服在火中同歸於盡之時,有人從窗外掠進來,一掌劈暈了陳臨清,照著陳臨清的打算把房間點著後,帶著他從滾滾濃煙中穿出,來到這個人麵前。

蕭焱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不太好,以致打他見到對方的第一眼起就不由得心生防備起來,哪怕不久前是他派人把自己從生死危機中拯救出來。

幾年未見,如今自己沒了麵具,也不知道對方是否還能認出自己?

沒有被解開穴道,薛嘉隻能定定地看著蕭焱赤足從玉座上走下來,緩緩走到自己麵前,對著他輕輕笑了一聲。

“好孩子,我們許久不見了啊。”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薛嘉隻能僵硬地點了點頭:“是許久不見了。”

像是看不出薛嘉的勉強,蕭焱欺身上前,湊近了薛嘉。薛嘉反射一般回憶起過去的陰影,雖被封住了穴道,卻仍下意識地微微撇了撇臉。

蕭焱不以為意,伸出一隻手緩緩撫過薛嘉的眼角和側臉,對著薛嘉輕佻一笑,微微放低聲音,語氣裏有種說不出的遺憾和眷戀:“你知不知道,你有雙很好看的眼睛。”

薛嘉心下一片惡寒,死死咬住嘴唇才沒讓自己說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