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就躺在這裏,躺在她的公主府裏,躺在她的眼前,可他無知無覺,再也不能起來和她說話交談,也不能與她煮酒烹茶。
從此這世上,也不會再有這麼一個人,能一句話就說進她的心裏,一個側臉便打動了她的心,讓她第一次生出得到一個人的心思。
也不會再有這麼一個人,看上去好像與世無爭的性子,實際上比誰都心懷天下,心性忠正耿直,為人剛直不阿,品格高潔颯颯若鬆上風。
也不會再有這麼一個人,雖然對她沒有男女之情,卻有一番拳拳疼愛之意,關懷她是否吃得不好,睡得不好,對她總是彬彬有禮,卻又笑意溫和。
直到此時此刻,寧熹才清晰地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
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叫傅君華的男人了。
他死了。死在了一場險些導致朝代更迭的宮亂裏。
寧熹顫抖著手摸上了傅君華的靈柩,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出來,雙腿卻撐不住跪倒在靈前,素淨的衣擺不顧髒汙壓在了青石板上,濺上了混合著雨水的泥點。
身後有隱隱哽咽的哭聲傳來,寧熹緩緩轉過頭去,努力睜大淚水朦朧的眼睛,看向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門口進來的英氣少年。
哭得有些隱隱發疼的腦子運轉了半天,才從混沌空白的狀態中醒轉過來,寧熹怔怔地看著這個望京宮亂平息後第一時間便趕過來看望故人的少年,心想,是的,這個孩子不就是......不就是那個自己初見傅君華時見到的少年嗎?
大理寺裴寺卿的公子裴珞。
裴珞傻傻地看著眼前的靈柩,眼淚從他那雙大大的眼睛裏嘩嘩地流出來,流了他一臉,他隻是用袖子胡亂地抹了抹,泣不成聲地說道:“他為什麼會死呢?他為什麼會死啊?”
“他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人舍得殺他呢?”
怔怔地聽著他的傻話,寧熹似哭似笑地抿起嘴角來,是啊,他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會有人舍得下手殺他呢?
寧熹幾乎能想到那時候的場景,跨在馬上高高在上的男人輕蔑地看著腳下的駙馬,不過一言不合,便一把拔出刀來捅進了他的身體裏。
被刀捅進身體裏該有多疼啊,她的駙馬卻隻能強忍著生命中最後的疼痛,仰麵朝天看著天空,睜大眼睛倒下去。而殺掉他的人眼睛裏還帶了點冷酷的笑意。
洶湧的恨意還還來不及湧上心頭,就如同冰冷的火焰一般熄滅了。
駙馬死了,可殺死他的仇人也死了。
她就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了。
年少的公主感受到撕裂心扉的疼痛,張大嘴想要嘶吼,想要呐喊,想把心裏的疼宣泄出去,可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隻能無聲地聽著旁邊少年跪地哭泣:“傅大哥,傅大哥......”
“你活著的時候我不知道,竟然直到你走了,我才知道、才知道......”
“我是不是就像個傻瓜一樣,對什麼都懵懵懂懂,什麼都不懂,要你死了才知道......”
“可我又寧願自己永遠不知道,我寧願你永遠都好好地活著!”
“不管你和誰在一起,我隻要你好好地活著!”
裴珞曾聽過一句話——年少時不能遇到太過驚豔的人——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了這句話裏潛藏的含義。
他一生,也許隻會遇到一個這樣好的人,一個一個地為他解答問題,對他的癡傻呆愣耐心以對,沒露出一點不耐煩的神色,反倒對他笑得柔和。
那人活著的時候他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感情,聽說對方要和公主成親了,也隻是莫名其妙覺得很難受。後來的日子,他常常期盼能在望京的街道上遇見對方,期盼和那人一起下棋交談、拿著特意尋來的難題為難那個人的日子,若是能和那人喝上一下午的茶,內心絲毫不覺煩躁,反倒充滿了暖洋洋的喜悅。
可等他終於知道何為相思,才發現他明了得太遲了。
亡者已逝,生者已矣。
裴珞任由天上的雨打濕他的臉頰和衣擺,他揉著紅紅的眼眶,哭得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