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啟酒(1 / 2)

楊七夕冒著朦朧細雨衝進酒姬的時候,未曾想裏麵已有了人。

烏木櫃台右側的黑漆小幾上,一尊玲瓏別致的細陶大肚酒瓶,兩盞繪著木蘭花紋飾的小碗。而九姬與一麵容清俊的男子對麵而坐,看樣子,是在對酌。

見楊七夕進來,九姬也不意外,隨手便從幾下取出個同樣紋飾的小碗來,放在一邊:“你倒會趕巧,今日恰好啟封一壇陳釀。”

楊七夕抖抖身上毛茸茸的雨珠,乖乖坐過來:“什麼陳釀?”眼角卻不自覺地瞥向一旁的男子。

他對酒姬裏的每一位客人都很好奇。

與九姬相識兩年,他前前後後見過六七位不尋常的客人。這些客人,不同於那些每日辛苦勞作一天後,黃昏照例來飲一瓢門口粗陶大甕裝盛的米酒的販夫走卒;亦不是大戶人家慕名派來沽取名貴花雕的丫鬟小廝;也不算那些品酒賦詩,興起還會作畫舞劍的落拓文士。

他們登門時,眉宇間總會帶著淡淡的茫然,仿佛遺失了什麼,卻又想不起來的愁緒,而九姬總會立於色澤沉沉的烏木櫃台後,輕抬起覆著厚厚青綾的臉龐,溫婉一笑:“你來了。”

然後,兜兜轉轉帶他們去了後院,從後院隱秘的酒窖內捧出一壇未啟封的酒,拂去上麵無心落下的塵埃,小心翼翼地打開。

每一次,從破開的封口處彌漫開的酒香都是不同的,帶著時光沉澱的陳釀,每一滴入喉,都是一縷記憶湧入腦海,慢慢慢慢,在眼前凝結出一幅影像,一段曲折的往事,甚至一個人完整的一生。

是酒,是記憶,也是故事。

神奇的酒。

自從偶然間第一次嚐過這種酒後,楊七夕便愛上了這裏。他再也不專門去看勾欄裏那些戲子咿咿呀呀的表演,刻意演出的人生百態,哪有酒中的記憶來得真實震撼?

他覺得自己仿若誤入世外桃源的凡人,自酒姬中偶然窺得一點天機,並為此而感到珍惜與竊喜。

而釀酒的九姬,在楊七夕心中,便成了神秘的代名詞。

今日來的男子,年紀看起來要比楊七夕大一點,已然褪去少年的青澀,白色的高裝巾子襯得他氣質儒雅,一雙標準的丹鳳眼牢牢盯著小幾上的酒碗,碗中隻殘餘了幾滴燦金的液滴,他的神色是一貫的淡淡茫然,仿佛在努力地思索。

瞟了幾眼男子,楊七夕轉頭問九姬:“今日這酒是多少年的陳釀啊?”

九姬跪坐在茵席上,不緊不慢地挽起寬大的衣袖:“到今日,剛好千年。”

楊七夕:“……”

“別忘了,一盞一錠金。”

楊七夕:“……”

一直未開口的男子卻突然抬眸,直直看向九姬:“孟姑娘,我……”

“如何?”九姬微笑,再次為他斟滿。

“我……莞兒她……還有甄姐姐……”

九姬的眼神,隱藏在厚厚青綾之後,並不能看到。可楊七夕卻無端覺得,那雙從未展露於世人的雙眸裏,此刻一定盛著滿滿的悲憫。

東漢建安年間,戰火四起,千裏亂淒涼。

莞兒原本是不叫莞兒的,她叫破厄,破除厄難的破厄。

破厄從記事起,便終日隨著那個自稱她師父的糟老頭子混跡於比當今亂世還要混亂三分的市井之中,扯著一麵油漬麻花的破布大旗招搖撞騙,自稱“天下第一神算”。

“破厄,快給這位大爺好好看看,我瞧著這位爺風度翩翩,氣度不凡,必然命含金匙,將來飛黃騰達,前途不可估量呀!”糟老頭子一臉神棍式的狗腿笑容,連聲催她。

她抬眼瞅了瞅攤位前這位“風度翩翩、氣度不凡、命含金匙、前途無限”的大爺——嗯,他那兩顆金牙在陽光下簡直要閃瞎了她的眼睛。

要順著糟老頭的意思,肯定是得先狠狠奉承一把這位金牙亂閃的爺,哄得他眉開眼笑心甘情願乖乖掏腰包才是王道,不過很可惜。

她從來不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