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瀲灩如星,分明是輕佻與戲謔的,卻讓九姬尋到了掩在其間的幾許深沉與擔憂。
忘川一時沉默,唯有殷紅如血染的曼珠沙華正荼蘼盛開,無知無覺地隔在二人之間,姿態妖嬈,卻不見一片綠葉襯托。
唯有九姬的身影是青色的。
“琤璵,”安靜了好一會兒,九姬才開口道,“你說過人各有命的。”
“我自然曉得,不過是去遊玩一番,你想到哪裏去了。”琤璵無所謂地笑著,依舊搖著手中那柄羽扇。
“為她托夢提前告誡已是你能做的極限,更何況該發生的事情是一定會發生的,誰也阻止不了。”九姬的聲音清冷,在無聲的忘川河畔蕩然回響,“不要想著擅自篡改凡人的命格,否則,連你也會搭進去的。你是通曉前世今生與來世的三生石,這個道理應當比我更懂得。”
琤璵沒有搭話,默了一會兒卻突然噗嗤一笑:“阿九,這仿佛是你與我說話說得最長的一次了。”
九姬不理他,天將昧旦,忘川上空翻騰的霧氣漸漸消淡了,亡魂停止了前進。她放下了卷起的寬大衣袖,打算回酒姬去。
琤璵卻三兩步跨到了她麵前。
他本就身姿挺拔,近在眼前時更是比九姬高出一頭,九姬目光所及之處便隻是他灼灼的紅衣了。
“靠這麼近做甚?”她微微抬頭,瞄到他流暢完美的下頜。這樣抬頭看人的感覺太不好了,這家夥一定是故意的。
“阿九,”他仿佛聽到了九姬的心聲,便低下頭來,桃花眼與她平齊,聲音含著笑意,“多謝你能替我擔心,我感動得都要流淚了。”
“……”
琤璵繼續說了下去:“可是破厄她不僅僅是個凡人而已。我估摸著你是在這忘魂湯裏泡久了,自個記性也變得壞了很多,倒是把最不該忘的人給忘卻了。”
九姬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縱然青綾覆眸,琤璵也捕捉到了其間閃過的疑惑。
“不過無妨,我們時間那麼多,我會陪著你慢慢回想的。”他的聲音真是好聽,宛如箜篌玉碎,可說出口的話卻讓九姬一頭霧水,“我會幫你把丟掉的記憶找回來。”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也會……替代你把你最想守護的人守護好的。”
“……你想去鄴城就去好了,我不攔著你。說一堆什麼胡話,教人雲裏霧裏。”九姬實在沒想明白他說了個什麼,便直接轉身要走了。
“沒事沒事,你陪我一起去罷!天天呆在店子裏有什麼意思?!”琤璵見狀一改方才的深沉,忙嬉皮笑臉地湊了上去。
“不去。”
“我給你買糖葫蘆都不去?兩串?”
“……”
“五串?八串?”
“……”
“總不至於要我把人家的草把子都包圓罷?我那麼窮,給人算命也賺不了多少銅板的!”
“成交。”
“……阿九,你太陰險了!我以前真是錯看了你啊!”
“哦。”
建安十八年五月,漢帝冊封曹操為魏公,加九錫,建魏國,定都於鄴城。魏國擁有冀州十郡之地,丞相、太尉、大將軍等百官,一時氣勢翻湧,藐視天地。
封不封國公,莞兒覺得與自己是沒有關係的。
更何況,曹公如何會止步一個小小的魏公?
天下英雄也好,梟雄也罷,總不會止步於當前,亦不會相信什麼所謂的命運。他們廝殺,他們爭奪,鮮血染天浸地,與此起彼伏的烽煙一同構成這一方亂世圖騰。
每天都有無辜的人死亡的時候,莞兒又感到自己是幸運的。最起碼她還好好活著,還能有一隅安穩的角落棲息。
愛情與綺夢,本就不該存在於這個紛亂的時代罷。
曹丕卻果真很疼愛她。
偶爾天氣晴好,曹丕便備了馬帶她去城外郊遊。她總是慣常要騎一匹小白馬,柔順的發高高挽起,一如十五六歲時那般嬌柔清麗。
曹丕便看著她笑。
隻是某日甫一出府,誰料卻碰上了迎麵而過的曹植。
曹丕像是剛說了什麼有趣的事,莞兒唇邊便凝了個淺笑,旁人瞧來自然是恩愛得很。
他僵在原地,隻覺得邁步也不是,不邁步也不是。
似乎好久都沒有見過莞兒了。
他腦海裏還有兩人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隻是一波三折的時光終是什麼都能穿斷,如今再見一麵竟如此之難,場麵又如此之尷尬。
曹植身邊還帶了崔瑩的。
楊修與他進諫,直言他必須要有子嗣,才可在這場爭鬥中多一份籌碼,子嗣代表了穩定,譬如甄宓所出之子曹叡便深得曹公喜愛,連帶著也對其父母多一分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