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沉靜,皚皚潔白映了皎皎月色,灑下一片朦朧的光暈,薄紗一般籠著,院子倒顯得比屋裏更光亮些。
莞兒在床上輾轉反側,半晌難眠。
想到明天可能會見到闊別近十年的師父,她心中又激動又忐忑,想著明天見到師父了該如何訴說這些年的經曆,又擔心萬一見不著,那可白高興一場了。
這樣無甚意義地糾結了許久,她才想起,明日要與曹植一同出行的事還沒有與甄宓說一聲。
可是這事卻如何跟甄宓說?
若是去一夢閣幫著料理瑣事還好,可是若說她與曹植單獨出行,叫有心人瞧見了,卻不知道會把流言蜚語傳成什麼樣子。
思來想去,莞兒還是覺得要知會甄宓一聲比較好。
這邊莞兒輾轉難眠,那邊曹植也還未睡下。
他憶起當年父親母親拿莞兒的性命來逼迫自個成親時,他曾想過要送莞兒去尋她的師父。
甚至,他還想著就這樣與莞兒一起離開了,也沒什麼遺憾的。
當時莞兒倒是堅決拒絕了他,那現如今,若是他再提出趁勢送莞兒與她師父離開鄴城的話,莞兒會接受嗎?
若他和莞兒一起走呢?
怕是再無可能了罷。這一次,他已不是那個散漫的少年,他身上肩負的重任——父親的殷切期望,與曹丕的相爭,還有崔瑩與白鳶兩個都要他來保護的弱女子,讓他再也無法拋卻一切就這樣帶著莞兒一走了之。
何況,莞兒也不一定會心甘情願罷。
斜月西沉,他靜靜靠在床頭披著外衣,漸漸熹微的光線從窗縫裏透進來,照亮他挺直的鼻梁,清俊的側臉,如墨漆黑的眸子裏閃過幾瞬的猶疑,無奈與計量。
纖長的睫毛垂下,蓋住了眼中的許多複雜。
“你要去見你師父?”甄宓疑惑問道,“你師父他眼下在鄴城?”
今日一早莞兒便前來,屏退了左右,輕聲與她說了來意。
“前日三公子與我說,他在城裏見了個算命先生,與我師父很是相仿,想著叫我去認一認。”她咬著唇,“夫人,我……能去嗎?”
甄宓思忖著,笑道:“若真是你師父,可是件好事了,沒什麼不能去的。”
得了她的允準,莞兒才抿起個笑,眼底有藏不住的雀躍:“多謝夫人。”
看著她掀簾而去的背影,甄宓眼眸沉沉。
她叫了方才被莞兒支使出去的霽月進來,慎重問道:“霽月,那日我叫你送的信,你可都好好地送出去了?”
霽月肯定地點頭:“都送到了,夫人放心。”
甄宓長出一口氣,眸底一片白茫茫:由她親手撒下的一張網,正在不知不覺地擴張著。
她指使著太醫令吉本等人蠢蠢欲動,而那個人,卻在指使著她。
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莞兒和曹植埋在心底的深情會不會死灰複燃,她都不曉得。
但是隻要她要的最終都能得到,中間過程怎樣……她,都可以不在乎的罷。
誰料,崔瑩卻突然來了。
“前幾日為著苗兒的事,一直不得空,也沒能來探望嫂嫂,嫂嫂近日可覺得好些了?”她笑盈盈地寒暄,眼底卻有脂粉蓋不住的烏青,麵色透著隱隱的憔悴。
甄宓笑道:“是啊,我本來也沒什麼事,倒是我無用,這個節骨眼也幫不上你們什麼忙。”
“嫂嫂可千萬別這麼說,”崔瑩忙道,”莞夫人這幾日都來幫忙,盡心盡力的,倒是該謝謝她才對。”她眼波微動,“莞夫人現下不在麼?”
甄宓卻一下子明白了她的來意。
她不動聲色地隨意道:“她平日也不總來我這兒,多是在自己的院子裏窩著,現下可能正在準備著開春要伺弄的花草罷。”
崔瑩咬了咬唇,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嫂嫂,實話與你說,莞夫人現下卻是與我們爺一同出門去了……!”
甄宓麵上露出驚訝:“這怎麼會?”
話已至此,崔瑩索性一股腦全倒了出來:“昨日爺突然把莞夫人拉到一旁說了些什麼,卻恰好被我撞見,隻聽得爺說今日要帶她出行,夫人,聽聞他二人少年時本就……若不趕緊阻攔下來,隻怕會壞了莞夫人和我們爺的清譽啊!要是傳出去,還讓人以為我們魏王宮宮闈混亂呢!”
“這話不能亂說,”甄宓忙打斷了她,“你也沒有證據,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了才會被嚼舌根呢!”
崔瑩猶疑:“可是……”
“小叔雖性子豪爽了些,卻也不是個不知禮法的,莞兒亦聰慧過人,我信他二人的為人,不會發生你想的那種事的。”甄宓道,“近日王宮還在修建,各處人流雜了些,還是謹言慎行罷。”
崔瑩心下卻也有了計量:甄宓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敷衍著,隻怕她心裏也是清楚的。
隻不過她向著莞兒罷了,卻要自己謹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