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弓(1 / 2)

蕪雜不堪的狹小院落中,那毫不起眼的老頭子輪著把大鐵錘一下下鍛打著那柄即將成型的大刀,不時有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揮灑,落在燒得通紅的鐵塊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高孝瓘的話,他卻是充耳不聞,該做甚還做甚。高孝瓘倒也不急不躁,隻自己饒有興致地東張西望。

琉璃跟在他身後,倒對這間破爛的鐵匠鋪無甚興趣,她一雙銳利的眸子隻緊緊盯著這個赤膊打鐵的老頭子身上。

若她沒有看錯,那麼重的鐵錘,此人卻能控製得它每一次錘下的力度都恰好相同,這得是多強的控製力與多穩的臂膀!

再加上高孝瓘隱隱透出的敬重態度,琉璃霎時間便無法再小看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了。

她曾經也聽師父說過,江湖闊大,總有些能人異士臥虎藏龍,故而不可僅從外表評判一人的能力高低,以貌取人,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想到這兒,琉璃便收起了初見這小小鋪麵時內心的嗤笑,肅穆而立,與高孝瓘一起等待那人將手頭的活兒忙完。

那老頭子果然有些脾性,兩個大活人立在他狹小的院子裏,形貌昳麗令一排排鍛好的刀刃都黯然失色,他卻能巋然不動,慢慢悠悠將手上這柄長刀鍛好,又放入水中淬煉,挑剔目光上下打量一番,這才滿意地將刀扔到一邊,抬起混濁的眼睛看向絲毫沒有不耐的高孝瓘與一臉肅穆的琉璃。

高孝瓘見他看過來,便笑道:“大師,我來取前些日子訂下的那件東西。”

老頭子一翻眼皮,聲音嘶啞:“還沒做好呢。”說著目光卻轉向琉璃,上下打量了一番,嗤道,“那東西是給這個幹巴巴的小丫頭用的?風一吹就要倒的樣子,哪裏用得著那麼好的物件?”

……琉璃突然覺得自己方才不以貌取人的觀點太可笑,這個糟老頭子可分明就是個以貌取人的!

不過能一眼將她辨出男女,眼力倒也不錯了。畢竟跟高孝瓘那張美得人神共憤的臉比起來,琉璃還是有自個更男性化的自覺的。

高孝瓘卻笑道:“大師別看這丫頭弱雞一樣,其實骨骼清奇身板結實,絕對沒問題的!”

弱雞一樣?身板結實?這是在說她嗎?琉璃一雙狹長眸子聞言狠狠瞪向高孝瓘,後者卻渾然不知,還要多加保證,卻被那老頭子製止:“行了行了,既然我應允了你,自然是要做出來的。”

說著又仔細打量了琉璃一番,嘖嘖道:“太瘦了……跟我來吧。大體已經做好,但是還是要根據使用者的身形和習慣調整一番才是。”

老頭子率先往內室走去,高孝瓘與琉璃忙緊跟其後。

內室也是昏暗的,老頭子讓他二人稍等片刻,自己佝僂著腰進了裏間。

琉璃不動聲色地掃視了整間陳舊的屋子與陳設,才開口問高孝瓘道:“公子,這位……大師,是何方高人?”

高孝瓘負手而立,紅潤的唇畔還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你隻管叫他鐵大師就好了,多餘的我也不知,隻曉得他製成的兵器若說北齊第二利,那便無人敢稱第一了。”

打鐵的就要叫鐵大師嗎……這名字倒真是隨便。

琉璃還欲再問些什麼,那鐵大師已經捧著個裹在破布裏的物件出來了。他混濁的眼看了琉璃一眼,才不緊不慢地撕開裹在外麵的一層破布。

琉璃想象的兵刃光芒乍現刺人眼球的景象並未出現,慢慢呈現在鐵大師筋骨畢露的大手中的,竟然是一把比暗夜還要漆黑的弓。沉沉的色澤,絲毫不會反射光線,像一隻倔強又固執的犀牛角般黯淡無光。

琉璃一愣。她想過高孝瓘會給自己定製個大刀,或者一柄劍,再或者一款好使的暗器飛刃,卻從未想過他會送自己一張弓。

是因為那日秋圍,自個一箭射瞎了那頭棕熊的眼睛,他才起了這樣的心思嗎?

高孝瓘卻露出很滿意的神色:“不愧是大師的手筆,這弓做得太好了。”

鐵大師卻斜睨了他一眼:“還沒試用便先誇讚,你小子忒油嘴滑舌!”雖是輕斥,他混濁的眼中卻閃過自信,看來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著十足的把握。

高孝瓘一笑,便與琉璃道:“你去試一試,看看可還稱手?”

琉璃便斂了思緒應聲上前,從鐵大師手中接過了那張弓。出乎意料地,這弓卻不像看上去那樣沉重,與不過十一歲的琉璃的臂膀相較雖稍嫌大,卻也算稱手。琉璃從鐵大師手中接過一支羽箭撐在弓弦上,屏氣凝神,咻地一聲,羽箭便穩穩紮在屋外明柱上一幅殘舊的楹聯上。

纖薄的唇掀起一抹笑意,琉璃收了弓:“弓弦緊致,果然好用。”

見她神色間有掩飾不住的喜歡,高孝瓘才轉向鐵大師道:“多謝大師。”

鐵大師又一翻眼皮,從琉璃手中拿過弓來調試:“有何可謝,我也不是免費做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已。”

從破爛的鐵匠鋪出來時夜幕已經拉下,琉璃忍不住又瞧了瞧手上的弓,卻見這弓在黑夜中仿佛隱形了一般,縱然星辰燦爛,卻絲毫不泛光,完全與黑暗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