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九姬轉進後院,經了條不長的抄手遊廊後,琤璵不由得驚訝了。
酒姬後院不甚引人注目的院牆角落裏,何時竟堆砌了個小小的製陶用的窯子?
而再看一旁,陶土與模子也一一齊備,儼然一個小小的製陶工坊。
他不由得驚詫,轉向一旁抿唇淺笑的九姬問道:“孟姑娘,這是你……?”
“不錯,平日我酒肆中所用的杯盞陶瓶,皆是出自這裏。”孟九姬道,“平素人都說製陶是男子才能做的活計,我這不也照樣做麼?”
琤璵這才反應過來,孟姑娘是想要向自己印證她方才的話,女子並非是為閨閣而生的。
想想也是,他隻熟悉琉璃師妹與孟九姬兩個女子而已,而這兩個女子卻都不平常,一個整日舞刀弄槍像個假小子,而另一個卻拋頭露麵開了酒肆,釀酒手藝堪稱一絕。
皆不平常的兩個女子,倒襯得他平庸得很了。
想到這兒,琤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孟九姬便不再多言,將寬大衣袖仔細挽起了,露出一雙素白的皓腕來,左手腕上一輪碧綠清透的玉鐲子,更襯得她肌膚清潤。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跟著我學學製陶如何,”她道,又有些促狹地一笑,“若是學好了,說不定日後這還能算作你用來糊口的手藝呢。”
呃,叫他日後靠製陶為生……那豈不是成了匠戶,日後世世代代都要入匠戶戶籍了?
琤璵尷尬一笑,倒也不說什麼,順從地學著她的模樣挽了袖子,拿起一塊尚未成型的陶泥來。
日子便在釀酒的期待與製陶的摔打聲中,飛快而逝。
卻再也沒有傳來過琉璃的消息。
琤璵曾心急過,胡亂揣測為何琉璃不給自己送個消息之類,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叫人擔憂不已,為此還坐立難安了好幾天。
直到孟九姬瞧出來他的擔憂後,才無奈地道:“琤璵,你好好想想,且不說燕地苦寒閉塞消息難以送出,單說琉璃本就是你們骨家派遣出的暗衛,與家族的關係早就該斷清楚了的,這難道不是你們的族訓之一?”
“你想讓她好好遵循族訓,卻又奢求她送信來跟你……這豈不是太矛盾了。”
琤璵這才醒悟,自己還特意趁夜去找了高孝瓘,請他代為轉告琉璃一定要遵循族訓來著。
也是,若不此後又生出這一些波瀾,他又怎能再與琉璃相見?
能在琉璃離開骨家後再次見到她,已經是萬幸了,他本不該再奢求什麼的。
如此一想,琤璵心便安定了下來,除卻中途歸去吳興郡一趟,就著漫山遍野盛開的灼灼木棉恭恭敬敬為師父的墳塚添上三炷香以外,便一直專心留在孟九姬的酒肆,釀酒製陶習武,看了春夏秋冬數度輪回風景來。
孟姑娘好像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很多年。
而不知是有意無意,琤璵還覺得,自己以前仿佛就這樣伴著孟姑娘看了多少次細水長流,雲卷雲舒。
他們兩人,是不是很久以前就熟稔了呢?
這樣的念頭一直縈繞在琤璵腦海,然而他卻不好意思開口詢問孟姑娘,生怕她以為自己這是無聊的搭訕嗤之以鼻。
倒是骨七,琉璃一走似乎也真正安靜下來,竟真的沒有再來找過琤璵的麻煩。
不過大約也是沒空再尋琤璵的麻煩——文宣帝高洋素來驍勇善戰,自天保二年至天保五年間,北齊與周邊幾國和部族之間的交戰皆為宣帝親征。
天保二年,宣帝高洋曾親自率領北齊軍隊討伐庫莫奚。代郡之戰中,北齊軍隊大獲全勝。天保四年十月,宣帝再伐契丹,俘虜士卒十萬。天保五年正月,宣帝高洋再禦駕親征北上討伐山胡,山胡一戰即潰,被斬首萬餘眾。經此一役,遠近山胡莫不臣服,望風而降。是年三月,茹茹庵羅辰部反叛北齊,宣帝高洋率軍平叛,大破其部。
其間如影子般屹立在宣帝身後一刻不離地守護的,自然是骨七。
然而於戰亂頻仍獵獵戰場上守得住他的性命容易,於粉紅柔香紙醉金迷中收住他的心性卻難。
天保六年,隨著四鄰安定,大權統攝,骨七一一親眼見證了他一直守護的人是如何轉變的,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了暴虐。
昔日高洋便嗜酒,而後便更加變本加厲,又好淫狠厲,曾在醉後親手將自己最為寵愛的薛嬪殺了,懷抱著屍體又與人飲酒作樂,甚至在酒過三巡後將薛嬪的屍體若無其事地肢解,髀骨做成琵琶,於席間自彈自唱,引得在座數人皆毛骨悚然,卻大氣都不敢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