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裏不知哪戶人家亮著燈,光傾灑在石板路上。
一個人緩緩地走著,繼而轉了身,推開,用力地推開那門,道:“戚先生,你終於回來了。”
攏了門,燈也忽地滅了。
二
快接近年末,街上熱熱鬧鬧的滿是人。時暖混雜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擠出身來,又被一個夥計模樣的人纏上。
“嘿,姑娘,今日我們懷實齋開業,可有興趣來瞧瞧?”
時暖擺擺手,想早些個擺脫這夥計,卻不料那夥計更湊了過來,神秘兮兮道:“可別錯過什麼,咱掌櫃的方日本留學歸來,許多稀罕玩意兒呢!”眯縫了眼,看樣子是不勸動她不作休。
明明一點也不感興趣的人在聽見“日本”二字後不禁失了分寸,一把扯過那夥計:“在哪裏。”
可不愧是日本留學歸來的人,這懷實齋的門麵到底與普通百姓不同,輝煌的叫人好生刺眼,哦,是太過了刺眼。時暖皺皺眉,而後再未猶豫,抬腳,走入喧囂之中。
人群中央格外突兀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
人群外的時暖恁地踮了腳尖也看不真切,隱隱約約聽見一個聲音響起:“鄉親們,戚某從日本學成歸來,為的便是造福百姓。今後若各位有何難處,盡管來找我便是。”
人群哄鬧了好一晌。
“戚先生,聽聞您在日本留學期間遇著了不少新鮮事,可否說與大夥兒聽聽?”一個人大叫著,周遭的人附和著。
男子輕輕撫了撫衣角的褶皺,繼而揚了嘴角:“好——”
“那一年我十五歲,被我父親送往日本留學。”
三
“時寒。”那個高大威嚴的男人叫住他,“這畫予你好生保管著。”他頓了頓,“去日本好好學,我等你回來。”從未這般流露出溫柔的神情。
他卻始終沒有勇氣看那個男人,照舊低著腦袋,隻吐出一字“好”。
初到日本的那一段日子是他最難熬的時候——雖然父親早已為他安排好一切,但畢竟是身處異國他鄉,身邊無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難免會在哪個夜裏想起失去的親人。
“親人……”戚時寒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喃喃道。這一夜的月色暖得離譜。
裏邊的喧鬧他向來不歡喜,倒頗愛一人的寧靜。
“嘿,先生!”她猶覺右肩被誰拍過,回頭,措手不及撞上她。
他驚異地聽出那口音,可不是中國人——“先生,你也不喜歡熱鬧嗎?”俏皮地水靈。
“我是中國人。”
“啊。”突地聽見她開懷地欣喜,“真巧我也是,好開心呢。”說罷撇撇嘴:“其實我也不喜歡那種熱鬧,好多禮節,可麻煩了。”
時寒就這麼看著她,方欲開口,又被打斷——
“哦對了,我叫萬盞,你呢?”
萬盞?是了,如萬盞明燈走進他的世界,悄然點亮他世界中的每一處黑暗,再也不用害怕在夜夢中驚醒一片漆黑,因為有了她,從此有了牽掛。
時寒莫名地發了笑,萬盞可是個奇怪的名字。
“哎你為什麼笑啊,哪裏好笑……”
“戚時寒,請多指教。”他頓住笑,一本正經地盯著她。
這次倒輪到她忍不住笑起來——這人可真是滑稽,一本正經地叫人嗔笑。
他就這麼看著她,看著她笑得不亦樂乎,嘴角漸漸浮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碩大的空曠的室外的沉寂被笑聲打破,驚得鳥兒也撲棱了翅膀。
“時寒。”去了姓,顯著親昵,“你是同家人來日本遊玩的嗎?”
他猛地愣住,不知是否是“家人”這個字眼太叫他敏感,竟稍稍失了控:“不是。”而後是死寂一片。
“那你是來幹嘛的呢?”不知道她是否看出了他心上的結。
“留學。”
“一個人?”
“對,一個人。”是咬了牙,從牙縫裏吐出的這三個字。“一個人”啊,原先怎麼也不曾想到會到這麼一天隻剩了自己一人。
萬盞還想說些什麼,隻聞身後一個渾厚的男中音響起:“萬盞,回家了——”本緊繃著的臉在看到時寒後竟鬆了開。
“父親!”小丫頭歡快地跑過去,迫不及待地要向萬吾澗介紹時寒,卻見他先走近了時寒,難得的笑臉:“時寒罷。”盈盈笑著。
“令尊是托的我來照顧你在日本的起居,以後就同一家人一樣,不必客氣。”
一旁的萬盞又叫嚷起來:“哦他就是您說的那個哥哥罷。”
“小孩子不要插嘴!”萬吾澗輕輕地敲了敲萬盞的腦袋,“小女不懂事,請見諒。”仔細看竟是賠著笑臉,阿諛奉承般。
“沒事。”又是“家人”——同家人一樣?哦,對不起,我有家人,但他們已經死了,所以不會再有。
時寒覺著有些頭暈,揉著太陽穴便走到了屋內。
萬盞蹦著跳著跟在他身後邊走去。
“——可是一棵極好的搖錢樹。”
四
夜越發深了,透出墨一般的駭人的黑。
黎明還未到,大霧便早早彌漫。
時寒推開窗,有些涼意。望著窗外白茫茫一片的白茫茫中,幹淨得叫人不舍踐踏那一片淨土——隻是不過表麵模樣,大霧散去後,誰又會認得誰。
歎氣,習慣了歎氣。
時寒坐到床沿,穿好鞋,披上外衣,便走到了門邊。黎明前的天空那麼美,怎麼地也要好好欣賞。
左手方觸上門把,未用力,便見著它自個兒動了。他一驚,後退了幾小步。緊繃著神經,盯著慢慢打開的門。
“時寒哥哥!”原是萬盞那小丫頭,歡喜地撲過來。
時寒這才鬆了一口氣。
“還這麼早便起來做什麼?”看著眼前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人撒嬌般叫著自己,時寒倒免不了不適應,微微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