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敬一回到刺史府,急不可耐地翻看起那半部《資治通鑒》,隻見上麵寫道,“後晉紀一......天福元年......春,正月,吳徐知誥始建大元帥府......”
原來趙敬所得的是後半部。不知所雲,看得他一頭霧水。心裏那份興奮勁兒一下子沒了。心道,想必這都是多年之後的事情,多少年呢,是五十還是一百年,或許更久?他自然是不知道了。正在懊惱之時,傳來急報。
“大人,昨夜裏,自您進城後,城外就蜂擁而來大批百姓,說是契丹人擄掠。馬上就已五更,這城門開是不開?”一守城軍吏說。
“混賬,我昨夜一直在府,何時出城過?小心你這張臭嘴!”趙敬劈臉罵道,未等那小吏反應,又道,“我趙敬乃一方父母,你說這狗屁話作甚,還不速速快快打開城門!”
小吏不知所以,心道,既是他如此說,我得小心才好。
“罷了,你門外候著,我與你一道前去。”趙敬轉而說道。
到了城門。趙敬立在守卒前方,對著驚慌的百姓極盡安撫之能事。如他預料,不見韓融蹤影。
“報————,大人,韓家莊已燒成灰燼,屍身莫辯,韓府上下未見生還者。”
“韓司馬,賢弟啊。”隻見那趙敬失聲痛哭,幾欲昏厥。
再說韓融他們。雖策馬疾奔,但哪裏是安身之處?倉促間康照隻聽韓融喊了一句,“康弟,咱們往西跑!”
一路急行,約莫跑了二十多裏地後,天色微亮。韓融的馬,漸漸慢了下來,落在了康照身後。
康照回馬一看,韓融竟從馬上跌落下來。康照疾步上前去,這才發現,原來他背後早中一箭。
“韓大哥,韓大哥!”康照撕心裂肺地叫著。
“康弟———”,韓融氣若遊絲,“書呢?”
康照從懷裏掏出了半部《資治通鑒》,韓融抓住康照的手說,“今日之禍,我看是源起此書。書是古兄留給知古的,替我照顧他,等他長大,交給他。記住,寧願焚毀,也不可讓歹人得到。”
康照哭著應道,“大哥,我知道了。”
韓融狠狠地攥住康照的手說,“妥善保管,”說著,顫抖地手又從靴中,摸出一個信袋,“還有這個,也給他。”
“大哥,我記住了。”
“還有,往南是去不了了。你們往西走,或許能逃過此劫。”
韓融說完,轉頭對一直哭泣的兒子,笑著說,“孩子,以後要聽康叔的話。”
“爹———”聲聲悲鳴,回蕩荒山野嶺。
燕山北麓,秋風蕭瑟。藍天白雲下,幾百個漢人,有的手綁著手,一隊連成一隊,有的吃力地推著牛車,馬車,上麵裝著滿滿的輜重,在一隊遊牧騎兵的押送下,蜿蜒行進在枯黃的草原上。
人群中,一個小男孩艱難的挪著腳步,摔倒了。旁邊的男子忙上前將孩子扶起,就在這時,一騎蕃兵上前,揮起一鞭,“磨蹭什麼!快些跟上!”
隻見男子對蕃兵怒目一視,轉而對懷中的男孩說道,“知古,扶著我,走吧。”
康照他們匆匆掩埋了韓融之後,依照韓融的話,風餐露宿,向西北逃命。打算穿過幽州的勢力範圍,逃往河東李克用的地盤。隻是“人算不如天算”,才到了順州地界,就碰到了一群南下劫掠的騎兵。叔侄倆,連同順州的一些百姓,被這些高鼻深目的騎兵擄走,一路押著北上。大概走了七八天的樣子,停下了。從其他的漢人口中得知,這裏是回鶻人述律部。他們成為了述律部的奴隸。
可憐韓知古,命運多舛,小小年紀如今又做了家奴。日子雖苦,還好有康叔在旁照應,噓寒問暖。
這一日,小知古,搖搖晃晃地拎著半桶羊奶,走過一間大帳篷。好奇地向裏瞄去,隻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回鶻少女,手裏拿著一串兒銅環,徑自擺弄著。一時像是被難著了,兩手把銅環舉了起來,皺著眉頭盯著看。
看著她的樣子,韓知古不禁笑了一聲。
少女聽見笑聲,站起身來,一臉怒氣地向韓知古走來。韓知古見狀,拎著木桶就想走,隻聽見,“你,小孩子,站住!”
“不許笑!”少女舉起拿著銅環的手,作勢要打。
“你解不開九連環了吧?”韓知古抬頭望著銅環說。
“九連環,這個?”少女看來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叫什麼。
“你,小孩子,會?”少女睜大著眼睛,顯得很吃驚,接著拉起韓知古的手,轉身往帳篷裏走,“你來,解給我看。”看著韓知古另一隻手還拽著木桶,又道,“放下,進來!”
兩個人一並坐在帳篷裏。韓知古拿著九連環拆解起來,一轉眼就解下來一個銅環。
“這個是欲穩,送給我的。”
“欲穩?誰啊?”韓知古頭也沒抬,問道,“我哥哥,前些天病死了。”少女說著竟抽泣起來。
韓知古心道,“原來是那個抓我們來的大壞蛋,”他隻知道,前些天抓他們來的人死了,現在知道了這人叫欲穩,而且還是麵前,這位好看的大姐姐的哥哥。
心裏就又想,“既然是大壞蛋的妹妹,我才不教她玩九連環呢。”於是,把九連環往她懷裏一塞,刷地一下站起身來,就要走出去。
“你幹什麼?”不明就裏,還在抹著眼淚的少女問道。
“你哥哥是大壞蛋,就是他把我抓來的。”韓知古氣呼呼地說,拎起帳篷外的木桶走了。
第二天.正在打草料的康照,看見韓知古被一個回鶻兵從羊圈裏帶了出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趕緊跑上前去。“軍爺,小孩子什麼規矩都不懂,要懲罰,就懲罰我吧。”
嘴上叫著康叔的韓知古躲進了他懷裏。
“瞎嚷嚷什麼,到一邊兒去。月裏朵看上了這個娃兒,讓他去伺候。”回鶻兵說著一把將康照推開,抱起韓知古就走。康照還想上前理論,被身後幾個一起幹活的漢人攔住了。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說道,“你別急,這娃兒被帶走是好事。”
康照又聽他說,“你也來了些時日了,碰到了幾個回鶻兵能說咱們漢話這麼好的。月裏朵是俟斤寵愛的小女兒,去伺候她,總比呆在羊圈裏強。”其他漢人也連稱就是。康照見此,方才鬆了口氣,但還是不無擔憂地一直望著,直到韓知古從視線裏消失。
那回鶻兵胳膊夾著著韓知古,隻見他頭朝後,嘴上亂叫,屁股對著裏麵,小腿兒亂蹬。不多時,進了一個帳篷,扔下了他。韓知古聽見回鶻兵與一名女子嘰裏呱啦的說了兩句,然後就出去了。當他摸著摔痛的膝蓋,淚眼模糊地轉過身一看,原來是那回鶻少女。小腦瓜裏就想,“完了,看來是昨天惹惱了她,今天來報複我了。”
韓知古這麼想著,一遍擦著眼淚和鼻涕,一邊說,“你這麼大,還要欺負小孩子嗎?”
見他這副摸樣,少女嗬嗬一笑道,“小兄弟,給你。”說著遞給了韓知古一條手帕。把他扶了起來,牽著一起坐了下來。接著說道,“我,月裏朵,你什麼名字?”
韓知古看她語氣和善,不像是找麻煩。於是回答,“我叫韓知古。”緊接著又說,“你抓我來幹什麼?”
“抓你?不,不是。”月裏朵從懷裏拿出九連環,晃了一下,“九連環,昨天,還沒教我呢。”說完起身,從桌子上端起一盤葡萄,“給你吃。”
韓知古一邊吃著葡萄,一邊說,“葡萄真好吃,謝謝你,月裏朵姐姐。”
這下,韓知古和這位回鶻少女便親近了許多。小手拿起了九連環,擺弄了起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沒用多久,銅環全部取了下來。
“小兄弟,你真厲害,誰教你的。”月裏朵說。
聽少女這麼問,韓知古楞了一下,眼淚扒拉扒拉地往下掉,“是我爸爸。他死了,我媽媽死了。我爹娘也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