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

散文

作者:關山

自從我第一次走近陽關,他那不朽的身影就深深印在了我的心裏。

蕭蕭秋風裏,夕陽下的陽關烽燧,像一位執著地堅守在山崗上的壯士。他知道自己肩負的重任——那個事實上真正的關城已經隻剩下史書中的文字記錄,和古董灘上或者青黑或者灰白的一大片殘碎的瓦礫。而他這個曾經隻是陽關耳目的烽火台,現在卻成了陽關僅存於世的唯一的象征。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就成為人們心目中的陽關了。

這個陽關烽燧居高臨下,向矚目他的每一個人表明自己鮮明的信念,那就是堅持不懈、屹立不倒。但他確實有些累了,他在山崗的最高處坐下來,他的麵容是堅毅的,也洋溢著自信和豪邁,甚至感到很是愜意的樣子。他對那種投向他的惆悵或憐憫的目光還以一個鼓勵和安慰微笑,似乎在告訴他們,對勇士最好不要這樣,而應該與他一起分享貫穿他的全身又貫通天地的浩然之氣。他隻是歉意地想小憩一會兒,然後他會鼓起全身的力量重新站立起來,並且還要高昂著他倔強的頭顱。

秋風已經在清涼中摻入了些許寒意,這對陽關來講並不算什麼,因為他是勇士,是經曆了兩千多年暴風驟雨和寒霜冷雪洗禮過的勇士。你看他一會兒注視著他守護的這一方山水和田園,欣慰地笑著,因為這是他堅守的結果。他還知道,他所堅守的絕不止眼前這片小小的綠洲,在這片土地以東,在更廣袤的東方,是一個幅員遼闊無比的祖國。有時,他又遙望天際遠去的雁陣,視線好像越過了連綿的祁連山,看到了長安。或許,他看得比長安還要遠,那會是什麼地方呢?他一定是看到了曾與他寢食相伴的兄弟們遙遠的家鄉吧。他感念那些弟兄,因為那些弟兄們是忠孝難以兩全的好男兒,他們為國戍邊,不得不拋妻別子、遠離家鄉,來這裏守衛邊關。

夕陽,如同地平線上滾動的火輪,它滾滾而去,越去越遠,漸漸滑向天際那無盡的灰暗深處。但它的霞光依然是那樣燦爛,燦爛得像一團火,它把火紅的霞光映照在墩墩山上,為我們的這位勇士披上一襲落滿征塵的紅色的戰袍,這件殘破的戰袍已經不能完全遮蔽他帶著血漬的強健身軀和錚錚鐵骨,但依然有幾處是那麼的鮮紅,這就是上蒼授予他的崇高無比的榮譽。他接受了,沒有絲毫謙遜或虛偽的推卻,因為,那裏邊還有隻有他才能擔當得起來的沉甸甸的責任。他凝望著落日的餘暉,曆史的煙雲在他的眸子裏縷縷浮過,千百年來都是這樣,從未停止。

月夜的陽關像一位孤獨難眠的思婦。濃淡不一的灰暗的天幕上,月亮從一大塊厚雲的邊上露出半個臉,既像是匆匆而來,特意與陽關為伴,不致於使孤獨的陽關陷入迷蒙的黑暗;又像是突然發現,銀光下的陽關卻顯得更加孤單,簡直不忍心再看一眼。這位滿腹幽怨的婦人,她是那麼美麗動人,又是那麼嫻靜執著,她一定是萬裏尋親而來的吧?她站在高崗之巔,衣袂飄飄,秋夜的寒風已使百蟲噤聲,而她還穿著單薄而華麗的衣衫,那還是她做新娘時的嫁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