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國子監祭酒李桐光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怒色，望著自己的學生直視著自己的眼神，當年的一幕一幕就如同是一段藝館中上演的皮影戲，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那年深冬，京都也像今年的一樣下著漫天大雪。那一年，自己是第三次進京，參加初春舉行的會試。自從多年前的秋闈自己得中家鄉解元以來，自己本以為此後必然一路青雲的科舉之路卻忽然變得困難重重。在自己中舉後的九年間，自己一共參加兩次會試，卻都盡數落榜，每念及此，如今的李桐光都不禁對當年自己坎坷的仕途唏噓不已。當時的自己年齡也不小了，老家的那幾畝薄田也無力再支撐自己讀書的開銷，便是那一年參加會試的盤纏還是他向幾個交好的同鄉借取的。當時的自己知道，無論結果如何，這一次入京乃是自己最後一次參加科考了。
時至今日，李桐光依然記得，那一年京都城的雪下得跟今年一樣大，落魄的自己借宿在京都外的山廟中。在墨汁都凍成堅冰的時節裏，自己連買碳取暖的錢都沒有，大冬天隻能裹著被子在床上讀書。後來天氣更冷了，自己實在凍得受不了了，便隻能手拿書本，披著被子在屋子外的籬笆院子裏一邊跑步取暖，一邊苦讀。現在想起來，讀書時的種種心酸與窘迫，大概也隻有真正經曆過寒窗苦讀的人才能了解。
“你竟敢提這八個字？哼！這八個字乃是當年你娘彌留之際，將你托付給老夫的時候說的話，為的是讓老夫在今後教導你的時候，對你不用顧及，罵也罵得，罰也罰得，隻盼著你成人成才。可惜呀，老夫自問作為你的老師，對你的教導也算盡心盡力，卻是沒想到，你如今卻做下這樣的事情，你，對得起老夫，對得起你的母親嗎？”李桐光的聲音嚴厲中透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武蕭了解自己的老師，與其他老人不同，當自己的這位以嚴厲固執聞名京都的老師真正生氣的時候，他並不會像其他年過六旬的老人一樣，身子顫抖，蒼老的手不斷顫抖，反而會比平時更加安靜地注視著自己，但是身子上透出的那股蕩然之氣，卻會讓武蕭想要屈服。
到底是連先帝都敢頂撞的京都大儒啊。麵對老師的威嚴，武蕭心中不由讚歎。在當今南榮朝堂之上，若是說起朝廷百官中最為鐵麵一人，大概京都的所有人都會下意識想起自己的這位老師。身為南榮的二朝元老，自己的這位老師自先帝朝開始，就已經因為學問高深，恪守儒家大義的而名聞江南。十七歲便中舉，但是直到二十六歲才得中進士，接下來是五年的翰林院庶吉士，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位當時還是一無所成的老爺子就要淹沒在無邊宦海中時，先帝的一封出任檀州通判的任免旨意又讓他重新回到了朝臣們的視野中。不知是置氣於先帝無有識人之明還是真的有所頓悟，麵對可以讓自己登上青雲之路的旨意，自己這位倔強的老師居然在收到先帝聖旨後直接上書推辭，稱自己在翰林院中讀書五年已小有所得，如今隻想留於閣館中編修經史，成就著作。如此舉動自然讓老爺子在京都城的士林中聲名大作，不過如此不識抬舉的舉動也同樣讓如同被當眾打了一巴掌的先帝大失顏麵，於是自老爺子上書推辭之事發生後，整個先帝朝，他就一直被朝廷留在國子監這樣的官學中修研典籍，二十年間並無任何晉升。直到先帝駕崩，當今聖上即位，李桐光才被加了個國子祭酒的頭銜，負責掌管南榮武舉大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