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奇毒
許多人說他是天下第一製毒匠,他總不承認。他每聽到這句話,
就會做出一個很像笑的表情,說:“最毒婦人心。”
這句口頭禪不招人待見,所以,許多貴婦都喜歡模仿他的聲音、
口吻,半拉長帶諷刺性的念這句話。但是,這一切不妨礙他的毒名動
天下。即便是嘲弄他的貴婦人也都承認:他製的毒,天下無雙。
他住在都城南的一棟木結構房屋裏,那個房屋沒什麼承重牆,四
麵都是長窗,他承認自己需要多透氣。許多人初來,會覺得“這裏
不像是毒藥工匠家呀”。然後他們會有疑問:
“毒藥匠家不該布滿蛇、符咒、瓶罐嗎?”
他的家,就像個醫生的宅子。四壁有櫃子,有木格,貯藏著許多
死去的植物,一些已經麵目全非的動物提煉物。他身穿灰衣,坐在
席上,接受訂購。他隻賣一種毒藥,用無字的青色瓷瓶裝,裏麵的
液體能倒滿三酒杯。以前,他愛用一種白瓷酒瓶裝毒藥。他愛吃花生,
所以去飲酒吃花生時,總是從酒肆順手帶回一撥白瓷瓶。他之所以
改換成城外無名窯場燒的青瓷瓶,是因為酒店店主跑來拔他說:
“你再用白瓷瓶盛毒藥,我們都沒生意啦!”
他出售的僅有的那種毒藥,是種透明的液體,無色無味,最初也
沒有名字。這毒藥是他用獨門秘方煉製的,秘方沒有留字跡於世,隻
存在於他的記憶裏。也許他的大腦都已不記得流程了,因為配製時他
幾乎已經做到不假思索,全靠身體的肌肉記憶操作。這毒藥見血封喉,
口服也很有效,最妙的是死者全無痛苦,仵作完全查驗不出來。
有許多回頭客建議他給起個名字。有些人愛誇張,說最好叫“一
步倒”,有人深受女人之累,說叫“蛇蠍美人”。他覺得這些名字太
花哨,後來他說,叫“阿毒”吧。他不愛這毒藥,因為毒藥終究是殺
人的;但也不恨它,因為這毒藥殺的人他都不認識,而且這毒藥養活
了他。他不養貓、狗和女人,阿毒就是他唯一的伴侶了。
許多人建議他多開發幾種毒藥,可以推廣銷路,“阿毒一種是
不夠的。”他表示沒興趣。他認為阿毒已經是他能製出的最完美毒藥
了——不易發覺、無色無味、見效奇快,死者無痕跡,毒藥的要求不
就是這些嗎?每當有人吹噓七毒婆婆的碧磷粉、淳於秀的鳳凰散、白
岩翁的靈犀酒,他總是不予置評。他知道碧磷粉的綠色很好看、鳳
凰散可以大範圍撒播、靈犀酒很好聞,這些都為它們的主人博
取了好聲名,但他覺得,那些都不是毒藥必需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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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亂世,毒藥的需求量很大。家仆帶丫鬟私奔,想毒害主人;主
人想對付妾的外遇,又不想通過衙門;黑幫好漢學江湖豪傑火並,想
在兵器上淬點毒;當鋪想把競爭對手的老板給謀殺了;妓女想和恩情
深重的情郎一起服毒……到處都用得著。這無形間保護了他。他的
製毒是半公開的,眾人皆知,但是沒人說破。有人去衙門告過,說
他賣毒害人,但衙門睜一眼閉一眼。因為有更上層的手在保護著他。
當然,這一切他未必知道。哪怕知道,他也表現出不知道的樣子。
他不刻意傳揚出身,但他也不刻意隱瞞,所以他的平淡身世,許
多人都曉得,衙門還把這段寫進了卷宗裏。他是製毒世家出身,少
年時性格溫和,就隨了祖業。他暗戀過他的三表姐,結果被三表姐
用毒藥戲耍了一次。細節無人知曉,許多人猜測,他是被公開嘲弄
了——對他溫和謹慎的秉性來說,這實在是毀滅性的。有許多玩笑
的傳言說他心理變態,毒殺了三表姐和所有親戚,但更確鑿的信息
表示,他沒毒殺過任何人。他的父母是自然病死的——這並不奇怪,
製毒的人和毒藥耳濡目染,身體健康總是比較容易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