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七毒婆婆和白岩翁死了——有傳說這兩人死於一次毒藥的
比拚,但是衙門的白布一鋪,你永遠無法知道真相了。他和淳於秀
成了都城最有名的製毒者。那段時間,淳於秀一度有獨占鼇頭之勢:
首先,淳於秀是個神秘的製毒者,有人說他是白衣秀士,有人說她是
秀麗的美女蛇,這給他(她)製造了許多擁躉;傳說他(她)自己配
製成功了白岩翁的靈犀酒和七毒婆婆的碧磷粉;傳說他(她)還會易
容術、變聲術、驅妖、請鬼等各類邪法。
他安心地調配著阿毒,對這些都不甚在意。
專門有好事的客人對他說,淳於秀近來又出了新花樣:他(她)
引進了西洋的試管,按照科學配比製作毒藥,引得許多人想問他(她)
買化學課本。淳於秀近來把鳳凰散分成了彩虹七色,每色代表一種口
味,比如,給喜歡吃辣椒口味的人,就下紅色的鳳凰散;給喜歡吃蔬
菜口味的人呢?就下綠色。過年,淳於秀就搞大酬賓,老熟客統
統六折,專門用來毒那些上門討債的、過年催房的人。
他還是安心地調配著阿毒,對這些不在意。
他隻有阿毒,隻有阿毒……阿毒是最純粹的毒藥。沒有感情,沒
有色彩,沒有口味,至真至純,手工打造。他隻相信這個。
後來,出了點事。天子駕崩,改朝換代了。據說天子的死因是被
王妃往耳朵裏灌了毒,所以新天子決意整飭都城的風氣。所有的毒
藥匠人都被提了起來。天子還發出了號召,“清潔都城,還我正氣。”
他就被押在“還我正氣”的橫幅下。
監刑官說,天子有個主意。“不是說他和淳於秀誰是天下第一
毒決定不出來嗎?那就讓他們比個高低。”
天子的創意是:“毒藥毒藥,比的不就是讓人視死如歸、甘之如飴嗎?就這樣,
讓他們各配一份毒藥,讓彼此吃。誰死的時候表情欣慰,他的對手就
贏了。”
聽完這些,他覺得問題不大。他知道淳於秀的鳳凰散很厲害,
但他對阿毒有十足把握。阿毒無色無味而且絕無痛苦,是天下第一奇
毒,他對這點是有把握的。
他死那天,城裏下了微雨。他穿白麻衣上法場,觀者如潮。場外
的賭桌上,他和淳於秀的名字旁各堆起了如山白銀。他坐在一張桌
的此側,像倒酒一樣,把阿毒從青瓷瓶裏倒進白瓷杯,然後抬頭看
桌子彼側:淳於秀身披一身彩虹色的袍子,戴一張彩虹色的麵幕,
隻留一雙明亮的眼睛。他(她)的裝束博得了大家的掌聲:到死還保
持自己華麗冶豔的風格,難得。
他看著淳於秀將鳳凰散倒進一個彩色瓷杯,看著淳於秀將杯子推
給他,他自己也把白瓷杯推了過去。“請。”
他端起杯子,將鳳凰散飲下口中。他覺得味道像花生醬。然後
他就看見淳於秀把麵幕摘了下來,慢慢把他的阿毒喝了下去。令他
驚惶萬端的是,他看見了一張熟悉之極的臉。他的三表姐。然後他聽
見三表姐的聲音說:
“我記得,你是一直喜歡吃花生味的。”
在他死去前的瞬間,他充滿了痛苦和憤怒。因為,他知道,就
是那一瞬間,被那一句話、那一張臉和那口味道最誘惑的,溫煦甜
美的愛情記憶,讓他嘴角流露出了微笑,這抹微笑永遠凝固在他的
嘴角,成了這場比賽判定的依據。他輸了,因為他比淳於秀的表
情更快樂。而讓他憤怒的是,他無法分辨淳於秀是否真的是他記憶中
的愛人,還是用了易容術和變聲術來欺騙他。如果那是他的意中人,
他便親手毒殺了她;如果那不是他的意中人,那他就是被欺騙了,被
投機取巧地失去了天下第一奇毒的聲名,而且再一次被“最毒婦人心”
愚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