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們眼裏,任何一點細節的疏漏都足以導致他們信心的崩潰。後來,

他看到了自己的大舅子,正踩著碎步出門來,預備上車。這一發現

使他異常喜悅,於是,他失去了冷靜,遠遠的便開始呼喊大舅子的

名字,並伴以跳躍。車夫以困惑的目光打量著他,揚起的鞭子像柳

枝一樣垂了下來。不知道該揮,還是不該揮。

“我剛才險些沒認出你來。”大舅子看著子衡在車上坐得穩穩

當當,便說。“怎麼會來大梁的呢?”

“碧荔沒有來麼?”子衡問,“我以為她來找子允你了。”

“沒有。”子允很堅定地說。

子衡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

“出什麼事了?我妹妹?”

“她……我生辰那天,她做完了飯,便出門去了。”子衡決定

隱瞞一些細節,“我以為她是來找你的。”

“沒有。”子允再一次確認說,“沒有。”

車馬轉到了通衢上,馬踩著碎步向大梁中心奔跑。子衡掀開窗

帷看著周圍的街景。操戈的軍士在來往奔跑。

“子允,你這是去哪兒?”

“去見大王。”子允說。

“魏國的王?”

“是。”

車在一個花園門前停下,子允跨下車來,看著子衡。“我要入宮

去服侍大王。子衡你是要回去暫歇呢,還是留在這裏賞玩?這裏是春

苑,你若在這裏,便得小心規矩。午時我會回寓,那時便帶你回去。”

“便是這裏好了。”子衡說,“我也想看看這裏的風景……隻是,

在這裏溜達,不會被斬首麼?”

“魏國的法度可沒這麼嚴……你隻要小心些就是了。”子允說。

子衡在魏國的春苑裏散步,沙棠和秋櫟的陰影剪裁著陽光,初夏

的藤蘿迷離著小徑的路途。穿過盧橘林,子衡看到了一條河。清澈湍

急的水流衝刷著河底白色的圓石,河旁生長著紫色莖葉的華楓。幾根

釣竿架在河旁。子衡望了一眼河水,波光流轉的水下,遊魚纖細的蹤

跡來往不定。

子衡左顧右盼一番,便在河邊一屁股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拈

起其間最柔韌的一根釣竿。釣竿上的魚餌已然安好,垂死的蟲子,

奇特的調味料。子衡又一次環視周圍,然後側耳聽了一下:除了鳥

兒的鳴囀外,便隻留下了流水的聲音。又停頓了一刻,子衡把目光鎖

定在水裏。隨即,他瀟灑地掄了一下釣竿,釣絲向水裏滑去。

魏國的魚似乎比楚國的魚要愚蠢,還沒有滿足他等待的感覺,一

條魚便煥然上鉤。如此輕易的成功令他反覺失望。又一次把釣鉤墜入

水中時,他聽到腳步踩葉的聲音。全身肌肉倏然間繃緊,他剛剛才

意識到這是魏國的禁苑,而非雲夢澤。一個人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他

看了一眼:一個年輕的男子,戴著鶴冠,穿著簡約的白衣。這個剛生

出胡子來的年輕人,托著腮看著他的釣鉤。他溫文的姿態使子衡的

緊張得以緩解。他把目光轉了回去:一條魚正躍躍欲試地要咬鉤。

“好!”年輕人喊道。

似乎被驚嚇到,那條即將上鉤的魚立刻轉身逃逸,快速地遊往綠

藻密布的水域。子衡不滿地看了年輕人一眼。

“魚要咬鉤時,手須穩,須斂氣屏聲,怎麼能如此大喊呢?”子

衡說。

年輕人用訝異而佩服的眼神望著子衡。

“釣魚,原來也有許多講究的麼?”

“那自然。”子衡說,“釣魚也有道。平心靜氣,不疾不徐。呼

吸平和,心若止水。這魚會上鉤,是因為被利所誘,不能自持。這魚

會脫鉤,是因為人被利所誘,不能自持。”

“你說得有理。”年輕人佩服似的說,拿起一根釣竿。“你便教

我,如何能釣到魚吧。”

子衡覷了他一眼。

“你這樣的年輕人,釣不得魚。”子衡說,“心不靜,性不定,

莽而且怯。看你這樣子,就不是能釣魚的人。”

“那便你釣,我看。”年輕人說,隨即蹲在子衡身邊。子衡有

那麼一會兒,感到了自得的情緒。

“哎,”年輕人說,“你不是魏國人?”

“我……是。嗯,不是。是。”

“你的口音不像。”年輕人說。

“我是楚國人。”子衡說,“我來魏國找我的妻子。”

“噢?”

子衡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這些話他不敢說給子允聽,怕的是

大舅子生氣。他也不能說給鄰居聽,因為沒人理解他。在此垂釣之際,

他能夠很自然地說出來,告訴這個年輕人,他的想法。

他喜愛釣魚。從七歲起便跟著父親釣魚。父親在酒後釣魚,被一

條大魚拉進了雲夢澤。他便繼承了這一愛好。父親傳下了一根洙楊

木的釣竿,他一直執著這釣竿,在雲夢澤畔垂釣。他渴望能夠釣到

靈黿、玳瑁,那些傳說中生自南海的東西,據說曾有人在雲夢見過。

他愛雲夢澤畔的風景,陰林、桂椒、藏莨、東薔,四季生長,氤氳芬芳,

倒影垂水,使雲煙不濃的日子,那些魚們望去如此美麗。那些魚的窈

窕身姿,圍繞在一線人水的釣鉤旁,彼此試探,飄忽不定,最後他

勝了,魚被揚在半空,接受日光照耀、風的吹襲。各類的魚,桃花魚、

隱石魚、距翅魚,都曾被他一一捕獲。那些鱗片耀光、尾翼優美、

目光無辜的魚,被他一一收入囊中。

碧荔在他二十四歲那一年出現,她是魏國人,兄長居在大梁。他

們相識在一次集市上,碧荔看到他所賣的香草和魚,感到極為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