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寸寸的滑行,以令人覺察不到的幅度停下。她聽見司機熟練地歎了口氣,將胳膊肘壓在了方向盤上。她抬頭望過去,穿插紛繁的柵欄,透明的擋風玻璃之外,一排不見頭的車流,橫峙在前。
車子停在了高架橋下。車子後坐處於黑暗的幽閉期。她決定放棄了目光徒勞的潛行,重新開始凝望近處。那隻小小的棕色熊上。它卡通的外表,張開的四肢被固定在了柵欄之上。天真無邪,巧笑嫣然。
“小姐。”
“嗯?”
“您相信鬼魂兒嗎?”
“師傅你在和我說話?”
“是啊。車堵在中間,等著很悶啊。想說說話。您相信鬼魂兒嗎?”
一個戴太陽鏡的女子從車外的人行道上走過。她望了一眼。女子在斑馬線端躊躇了半晌,東張西望,然後開始穿馬路。她意外發覺這個女子的身材與她極為相似。
“不大相信。”她說。“這個熊蠻可愛的。”
“您也喜歡啊?人家都說好看。是我太太的。”
“挺可愛的。”她重複說。
司機沒有應聲。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那,她以前就喜歡坐在你現在坐的那位置。”
“以前?”我問。
“是。”他說。
她的右手悄悄放在了車門之上,摸索著把手處。
“小姐,您想搖窗子嗎?”司機問。
“嗯。我聞不慣汽油味道,暈車。”她說。
“小心點兒。右車門有時候會出問題。出過事故的。”
“出過事故?”
“是,以前的事。”
“以前?”她問。
“是。”司機說。
“噢。”她說,把手縮了回來。
“我太太,”司機說,“以前也暈車。隻能坐公車,不能坐出租車。她說公車穩當。她坐在公車上時,就像一隻雞趴在窩裏一樣,總是很緊張,抓著手提包……她以前喜歡吃辣。秋冬的時候,明明嘴唇都幹得裂開了,還要我陪她去吃辣東西……她挺矮的,但是身體特別好。走起來咯噔咯噔的特別快……她喜歡坐沙發裏邊吃零食邊看電視。而且每天這樣還不胖……”
“車動了。”她提醒司機。
車子開始挪動。
被打斷之後,司機似乎進入了另一個境界。他緘口不語。她察覺到了。忽然之間,她有些後悔。
車到麗景雅舍。她按計價器付了錢。開車門時,她的手似乎感到車門本身的搖搖欲墜。腳踏上人行道,她回過頭來,看到那隻小熊。
“跟您太太問好。”她說。
司機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笑了笑。抬頭望了望車窗外的天。
“好,謝謝您。”他說。
三
她已經接近那扇藍色的門了。她望見廚房裏燈光亮著。她停下腳步,咬了咬嘴唇。醞釀了一會兒情緒,她走上前,伸手敲門。
“等——一下,就來了!”她聽到一聲悠長的叫聲和細碎的拖鞋踏地聲。門開了。她看到了一個紮馬尾的女孩兒。穿著淡綠色毛衣,右手還拿著一雙筷子。女孩兒看到她,目光定住了。
“他在不在?”她問。
“他……”女孩兒不斷眨眼,“他不在。他,他去學校拿一些證書去了。”
“可以進去嗎?”她問。
“啊,那,你進來吧。”女孩兒說。
她踏了進去,看到簡易樸素的房間。茶幾上放著一個相框。女孩兒穿著白色外套,旁邊是那個抽著煙、漫不經心的男人。他的表情似乎總是那樣,不管身邊的女孩兒是誰,總那麼神遊物外。
她倚在廚房門廊上看女孩兒。女孩兒正用筷子調蛋羹,間或回過頭,像隻受驚的小鳥一樣看她一眼。她覺得自己像朵膨脹的黑雲。
“他還好嗎?”她問。
“他?他挺好的。前兩天,下雨時他生了次感冒。給他買了些藥吃,睡了一天就好了。不過他老是抽煙,不休息。皮膚壞得很快。”女孩兒很快地說,“他每天都在聽那個什麼拉的小提琴。整天整夜。”
“皮亞佐拉。”她說。
“嗯。嗯。”女孩兒咬著嘴唇,不知所措的點頭。
她不再說話,抬頭看牆上貓頭鷹造型的鍾。貓頭鷹別有用心似的轉動著眼珠。時間被刻度不斷曆數。她聽見女孩兒在廚房裏被油煙嗆的咳嗽聲。
時間過得似乎過於慢了。她看見女孩兒將一盤菜盛入盤裏擱在一旁,兩手在圍裙上一擦,開始淘米。內屋有手機響。女孩兒走進內屋,掏過手機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