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議隨即做出。由閑暇的孩子們每天負責用樹葉驅趕騷擾白馬屍體的蚊蚋。即令如此,腐爛依然無可挽回的發生。為白馬守夜的孩子在回家後嘔吐、發燒,做起了白馬腐爛成膿血的噩夢。在數天後,居民們做出了決議。白馬的鬃毛被小心的割下。塗滿香料的屍體被火化。一兩塊女子食指長短的黑色骨殖被揀了出來,連同鬃毛一起盛放在一個精致的陶罐中,永久性的擱放在了馬槽之下。天氣晴朗的時候,陽光可以透過馬槽上方的柴草,落入陶罐中,照亮那先知先覺的骨殖和鬃毛。

奔馬二十五歲那一年,一匹桀驁的黑馬進入了太陽城的東門,為城民們帶來了一封書信。書信的措辭極為從容。遠方的馬賊一路洗劫而來,已掃蕩了七座城鎮。厭倦了刀刃見血的過程,馬賊們希望可以享受一些溫暖的問候。太陽城的居民們隻要獻出適量的酒、食物、水、富有長力的馬匹以及若幹婦女,就可以免卻被屠滅的命運。白須的老人念誦著這封書信時,血氣方剛的青年們憤怒地跳了起來,並且舞動長刀。月亮的哥哥,一個臉上帶有牛角割痕的男子,喊出了大家的心聲:

“讓他們的足跡在太陽城的東門前為止。讓他們在那裏流盡最後一滴血。”

全城的男人們都出動了。從五歲的孩童到八十有餘的老人。一共一百三十九人,持起了刀和棍子,坐上了那些或健壯或羸弱的馬匹。父親讓孩子坐在自己的身前。不善騎馬的人由善騎者在旁引導。一百三十九人在朝陽東升的時刻,自東門而出。浩瀚酷烈的陽光照耀著男兒的胸襟。一百三十九人兵戈鏘鏘,出門而行。女人們蒙著麵紗,在城垛上揮手相送。奔馬在騎著他心愛的青馬出門時,看到了月亮對他舞動手帕。望見自己的意中人注意到了自己,月亮紅著臉,將自己舞動的手帕,湊在自己的唇邊,然後向奔馬再次舞動了起來。一百三十九人的隊伍跨出了東門。由於隊伍眾多,缺乏指揮,馬蹄的印記也散亂歪斜,看上去像眼光拙劣的井匠的作品。

黃昏時分,太陽城東門城垛的婦女們,看到了一條飛奔的人影。月亮認出了自己的意中人。那個飲用過自己端上的水,偷吻過自己的手,喝麥酒時滿麵通紅的矯健男子。從東門鑽進太陽城的奔馬沒有看任何人。他沿著街跑向自己的房間。婦女們呆呆地望著他把門拍上,仿佛有惡魔在追襲著他。城門旁的大嬸吸了吸鼻子,做出厭惡的表情。

“他撒尿了。”她說。

夕陽與地平線交接的地方,出現了浩蕩的馬隊。數十匹馬烏雲遮日一樣蜂擁而來。婦女們麵如白紙,啞口無言的看著馬賊們驅趕著她們父親、丈夫、兄弟、兒子的馬匹,一百三十八具屍體拖在了馬匹的後麵,在馬賊們優雅溫文的步伐下,顯得像壯麗的尾飾。夕陽越沉越低。馬賊們用手帕遮著臉,平靜地踏入了太陽城的東門。

在奔馬的敘述中,他最後一次看到月亮,是在那天夕陽泯滅最後一絲光芒的時刻。月亮踢開了他的家門,用驚怖而憎恨的眼神瞪視著他。雙手抱頭,顫抖不已的奔馬,抬起了頭。月亮吐出了一口唾沫,落在了奔馬的臉上。奔馬聞到了血腥味兒。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看到那是一片殷紅。他的情人倒了下去。他看到他情人的牙縫間鮮血奔湧而出。她的眼睛始終圓睜著。誰都看得出那裏頭的血絲代表著憤怒。夕陽的光暈抹過她的眼,然後墜入地平線。奔馬說,在那個時刻,他覺得自己忽然老了很多年。很多東西從他身上消失了。

“確切地說,”他說,“從那以後,我就沒長過胡子。我覺得,作為男人的一些東西,從我身上消失了。”

奔馬在夜色降臨之後出了門。他貼著牆角悄然移動,一直到他的目光能看清井旁的動靜。

馬賊們的馬已被拴牢。他們正圍坐在太陽城生命之源的井旁,聚飲著美酒。地上死著四個麵帶怒色的婦女。二十多個剽悍凶狠的馬賊,在肆無忌憚地談論著太陽城的一切。

“聽說這口井是他們立身之源。”一個馬賊說。

“井是任何城鎮的命脈。”一個老馬賊說。“我最喜歡的就是朝井裏扔石頭。聽撲通的水聲。”

“把井填埋了?”另一個馬賊說,“等把這一切都夷平?”

一個馬賊把陶罐摔得粉碎。神聖的白馬骨殖像糞便一樣被灑在了地上,連同那衰朽的鬃毛。馬賊們無所謂的用腳撥弄著骨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