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望海屯離鹽屯也就是四裏多路,對於四腳粘魚來說是輕車熟路,現在是深秋季節,路兩邊的高粱地,像兩堵大牆,那高粱紅得耀眼,在微風的吹動下那長長的葉片嘩嘩作響,天空逐漸暗了下來,他知道太陽快落山了,心裏明鏡似的雖然混飽了肚子,丟了魚沒了筐,這一頓打是少不了的。他放慢了腳步,左思右想,自感活得沒有意思。突然,小路上閃出兩條灰色大狼,露出了一付凶惡的嘴臉,擋住了去路。四腳粘魚大吃一驚,喊了一聲:“我的媽呀!要命的來了!”扔掉手中的扁擔撒腿往回就跑,一口氣又跑回望海屯,回頭瞧瞧沒有狼追趕,逐漸地放下心來。天也慢慢黑了下來,他在一個場院上溜達,索性在一大堆柴草旁坐下,他瞧見場院裏有一石頭碾子上拴著一頭小毛驢,四腳粘魚對小毛驢咳嗽一聲,算打了個招呼,小毛驢停止了吃草抬起頭來瞧了瞧,打了個鼻響,也算認可四腳粘魚坐在草垛旁休息。
四腳粘魚把雙手往頭上一放,仰躺在草垛上,看著逐漸灰暗的天空,東方升起一輪皓月,明月當空,他沒有一點兒好心情,對著小毛驢罵道:“你呀,上一輩子沒幹什麼好事,脫生一頭小毛驢,每天挨打受罵,還得幹活拉車。我呐,與你差不了多少,起早睡晚,下海撈魚,不知哪一天淹死。白天賣魚,人偷狗咬,忍饑挨餓,老天爺!太不公平了!”話音剛落,兩條大狗汪汪地向他撲來,他大叫一聲:“媽呀!又來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快速撥開柴草,弄出一個洞來飛快地鑽了進去,柴草鬆軟他拚了命的往裏邊扒,心想越往裏扒越安全。沒想到從草垛另一邊扒通了,一條大灰狗在那等著他。四腳粘魚大叫一聲又縮了回去,嚇得戰戰兢兢,周身就抖動起來。那小毛驢看得高興,一連打了幾個鼻響。
兩條狗就在柴垛兩旁蹲著,像貓抓老鼠一般。就這樣僵持到天亮,四腳粘魚連嚇帶累在洞中睡著了。
這草垛是三吊子家的,一早起來,三吊子出來抱柴火,發現兩條大灰狗在草垛旁轉悠,看見了三吊子高興地搖著尾巴,對著草垛汪汪地叫,好像是草垛裏藏著什麼寶貝。三吊子圍著草垛子轉了一圈,沒有看出異常來。一條老灰狗用前爪在草垛邊扒出一個洞。三吊子看見嘿了一聲:“有貨!不是狐狸就是兔子。”他指了指洞口讓大灰狗看著。他一口氣跑回家中,叫來了小碧珠和小田草,他自己拿來一張漁網罩在洞口。小碧珠和小田草各操一根大棍子,三吊子交代:“出來就打!”三吊子對洞口大聲地叫了半天,洞裏沒有一點兒動靜。小田草瞪著小眼睛看著洞口對哥哥說;“啥也沒有,要是兔子早就跑出來了。”三吊子說:“急什麼!興許是黃鼠狼,跑出來咬人呐。”小田草咬著嘴唇說:“哥呀!我剛看過一本小人書,用火攻!我有辦法讓它自己跑出來。”小碧珠說:“快說!不管什麼怪物,出來就打!”小田草從兜裏掏出一盒火柴嘴裏嘟囔道:“用煙一熏就出來了。”小碧珠得意地說:“對呀!咋沒想到這一招,快點火。小田草飛快地把火點著了,那小洞口就冒起了黑煙。三吊子大聲地喊:“瘋啦!失火啦——。”拴在碾子上的小毛驢吃了一驚,拽斷了韁繩跑了。
這時,從洞裏衝出一個黑糊糊的人來,雙手抱頭,不停地咳嗽,撒腿就跑,小碧珠和小田草一見失火了,扔掉了棍子跑了。兩條大灰狗緊跟其後,四腳粘魚沒跑出多遠,就被兩條大灰狗給按住了,沒有咬,四腳粘魚在地上像殺豬一般嚎叫,兩條大灰狗同時看著遠方的三吊子,好像在問哥們,是咬還是不咬,咬個半死,還是咬死。三吊子隻喊了一聲:“滾開!不要咬!快救火呀!說著跑回家去。”小田草對大灰狗下命令:“咬!往死裏咬!先咬喉嚨!”小碧珠附和著:“咬!不要咬死了!”兩條大灰狗猶豫了一陣,好像勾通了一下,也看見了柴火垛火光四起,四腳粘魚又拚命地叫,兩隻狗鬆開了他,夾著尾巴走開了。那四腳粘魚鼓著的氣一鬆,一驚一嚇,癱軟如泥,躺在地上隻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死了一般。
那一大堆柴火垛,是幹柴烈火,越燒越旺,煙塵滾滾,火光衝天。全屯人都跑來救火,挑水的,用盆端水的,拿掃帚拍打的,用鐵鍬挖土向下壓的,用鎬頭刨的。人們吵吵嚷嚷,亂作一團,可惜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一大堆柴草一會兒就化為烏有,成了灰燼。田科是悲愁垂涕,不免有些傷情。好在這堆雜草堆放在場院裏,與四鄰無關否則麻煩就大了。
趙村長把大家攏在一起說:“這就奇了!說!誰放的火?”一老漢說:“誰放的火?我們都知道田科這個人為人忠厚,待人和氣,與世無爭,沒有仇人給他放火。”村長怒不可遏地說:“誰敢放火,我就把誰捆起來!先打折他的腿,再送到縣憲兵隊去。讓二鬼子折騰他。”小田草聽了,她心裏明鏡似的,打起了小鼓,她湊到村長跟前說;“大叔啊,場院西北角還躺著一個人,我看見他是從柴垛裏跑出來的,接著柴火就著了。”趙村長說:“那就對了,一定是這小子放的火,快給我抓起來!”
一群人跟著村長來到場院的西北角,發現地上躺著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他麵色蒼白,全身顫抖,有氣無力,奄奄一息。趙村長看見雙手一攤說:“不打就死了,這叫自作自受,放火燒身。不過這麼小的孩兒也怪可憐的,不知是誰家的孩子?”三吊子媽擠過去一看,她哎喲了一聲:“這麼個小孩子,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快快抱到屋裏。暖和暖和也許還有救。”心慈善良的田科聽妻子一說,他馬上就把四腳粘魚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走進院子,放到炕上,三吊子媽趕緊把被子給四腳粘魚蓋上,回過身去拿來一根鋼針在火上烤了烤,嘴裏含了一口白酒,她把鋼針紮在人中穴上,對著四腳粘魚的臉上噴了一口,大聲地叫了一陣。四腳粘魚才慢慢地清醒過來,三吊子媽將四腳粘魚扶坐起來,田科端來一碗糖水,一勺一勺給四腳粘魚灌了下去,一會兒四腳粘魚才有了精神,能靠著牆坐了起來。
三吊子、小碧珠、小田草在一旁仔細一瞧異口同聲地說:“好啊!原來是這個小禿驢,販臭魚爛蝦的家夥!鑽進柴火垛裏尋什麼寶貝?”四腳粘魚抬頭瞟了他們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這時九爺在門口出現了,一進門就說:“哎呀,趙村長也在這裏,為民救火,燒了個淨光。田科呀,我剛才聽說你家的柴火垛失火了,水火不留情!人沒有燒著吧?”田科說:“人沒有傷著,隻是一大垛柴草是燒沒了。”九爺說:“沒事,我家的柴火多著呢,你隻管去取,不要客氣。怪了,這光天化日之下,誰敢明火執仗放火?”田科說:“沒把鄰居燒著就是萬幸了。一堆柴草燒了也就燒了吧,不過從草垛裏跑出一個人來,小田草說是他放的火。”九爺說;“人在哪呢?讓我瞧瞧。”田科說:“人在東屋炕上,剛才差點兒死球,這會兒才緩過來了,三吊子媽正在給他喂飯呢。”
九爺與田科走到東屋,九爺一瞧大吃一驚:“嘿!這不是四腳粘魚嘛!啊,成了這般光景,不好好賣魚,你放什麼火?”四腳粘魚委屈地說:“校長啊,我沒有放火,說我放火冤屈死了。是這麼回事,今天我的魚沒有賣完,趟過北河準備回家,半路上望海屯幾個學生搶走了我的魚,還將魚筐也給我燒了,我也打不過他們。回家的路上碰上兩條大狼,擋住去路。我一口氣跑回望海屯,來到一個場院。突然,又出現兩條大灰狗來咬我,我沒有一點兒退路,一頭鑽進柴火垛裏,第二天一早他們放火,準備把我燒死,我從柴垛裏跑了出來,又被兩條大狗把我按住,險些丟了性命,多虧這位好心的大嬸相救才活了過來。”九爺說:“是這麼回事啊,好說!搶魚燒魚筐的是我的學生,我要好好處分他們,魚錢由我出,魚筐由三吊子給你賠,你好好在他家養幾天,等養好了再回去。”
三吊子媽說:“九爺,你認識他呀?”九爺笑笑說:“不但認識,還是老朋友呐。”
九爺對三吊子媽和田科說:“你們過來一下我有話說。”說著他三人來到西屋,發現趙村長帶著人已經走了。九爺坐在椅子上掏出煙來,遞給田科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煙,抽了幾口對坐在炕沿上的田科和三吊子媽說:“這個禿小子可有些來曆,他是鹽屯海楞子的四小子,可不是海楞子親生的,是一個日本女人的私生子,就生在李虎成家中,是一個日本軍官強行讓海楞子*的。海楞子不是淹死了嘛。我去過他們家中,真是家徒四壁,貧窮潦倒,窮得叮當響。海楞子老婆是一個呆傻女人,一個親生的兒子也有十四五了,他多少也聽說一點兒四腳粘魚是他爹撿來的,所以他老欺負四腳粘魚。後來四腳粘魚被王麻子*去了,近日王麻子又把四腳粘魚退了回去。海楞子的三兒子每天逼著四腳粘魚夜間趕小海,撈魚蝦,白天賣魚,你們說晚上下海多危險,早晚非淹死不可。”田科一聽打了個冷戰,嘴裏說:“聽了嚇一跳,我的天爺!這可是個活祖宗,誰敢惹他,哪一天小鬼子來找兒子,看見兒子這個樣子,還不得把咱們活吃了,客氣點也得扔進狗圈裏,喂狼狗。”九爺笑笑說:“瞧,把你嚇的,咱也沒有惹他,在你家中養幾天,孩子們吃他的魚錢我賠了,你給他弄兩個筐,一條扁擔,一送了之。以後再說。”三吊子媽說:“是這個理,可是,現在這孩子在海家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哪一天死了,小鬼子來了找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