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節士(1 / 3)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焉。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位而問焉,曰:“昔者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焉,堯授舜,吾子猶存焉。及吾在位,子辭諸侯而耕,何故?”伯成子高曰:“昔堯之治天下,舉天下而傳之他人,至無欲也,擇賢而與之其位,至公也。以至無欲至公之行示天下,故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舜亦猶然。今君賞罰而民欲且多私,是君之所懷者私也,百姓知之,貪爭之端,自此始矣。德至此衰,刑自此繁矣,吾不忍見,以是野處也。今君又何求而見我?君行矣,無留吾事。”耕而不顧。書曰:“旁施象,刑維明,及禹不能。”春秋曰:“五帝不告誓。”信厚也。

桀為酒池,足以鉉舟,糟丘,足以望七裏,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關龍逢進諫曰:“為人君,身行禮義,愛民節財,故國安而身壽也。今君用財若無盡,用人恐不能死,不革,天禍必降,而誅必至矣,君其革之。”立而不去朝,桀因囚拘之,君子聞之曰:“天之命矣夫。”

紂作炮烙之刑,王子比幹曰:“主暴不諫,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見過則諫,不用則死,忠之至也。”遂進諫,三日不去朝,紂因而殺之。詩曰:“昊天太憮,予慎無辜。”無辜而死,不亦哀哉!

曹公子喜時,字子臧,曹宣公子也。宣公與諸侯伐秦,卒於師,曹人使子臧迎喪,使公子負芻,與太子留守,負芻殺太子而自立,子臧見負芻之當主也,宣公即葬,子臧將亡,國人皆從之,負芻立,是為曹成公,成公懼,告罪,且請子臧,子臧乃返,成公遂為君。其後晉侯會諸侯,執曹成公,歸之京師,將見子臧於周天子而立之。子臧曰:“前記有之,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為君非吾節也,雖不能聖,敢失守乎?”遂亡奔宋,曹人數請晉侯謂:“子臧返國,吾歸爾君。”於是子臧返國,晉乃言天子歸成公於曹,子臧遂以國致成公,成公為君,子臧不出,曹國乃安,子臧讓千乘之國,可謂賢矣,故春秋賢而褒其後。

延陵季子者,吳王之子也,嫡同母昆弟四人,長曰遏,次曰餘祭,次曰夷昧,次曰劄。劄即曰季子,最小而賢,兄弟皆愛之。既除喪,將立季子,季子辭曰:“曹宣公之卒也,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遂不為也,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義。君義嗣也,誰敢幹君?有國非吾節也。劄雖不才,願附臧,以無失節。”固立之,棄其室而耕,乃舍之。遏曰:“今若是迮而與季子,季子必不受,請無與子而與弟,弟兄迭為君而致諸侯乎季子。”皆曰:“諾。”故諸其為君者皆輕死為勇,飲食必祝曰:“天若有吾國,必疾有禍於身。”故遏也死,餘祭立;餘祭死,夷昧立;夷昧死,而國宜之季子也,季子使而未還。僚者,長子之庶兄也,自立為吳王,季子使而還,至則君適之。遏之子曰王子光,號曰闔閭。不悅曰:“先君所為,不與子而與弟者,凡為季子也,將從先君之命,則國宜之季子也,如不從先君之命而與子,我宜當立者也,僚惡得為君?”於是使專諸刺僚,而致國乎季子。季子曰:“爾殺吾君,吾授爾國,是吾與爾為亂也。爾殺我兄,吾又殺爾,是父子兄弟相殺,終身無已也。”去而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國,故號曰延陵季子。君子以其不受國為義,以其不殺為仁,是以春秋賢季子而尊貴之也。

延陵季子將西聘晉,帶寶劍以過徐君,徐君觀劍,不言而色欲之。延陵季子為有上國之使,未獻也,然其心許之矣,使於晉,顧反,則徐君死於楚,於是脫劍致之嗣君。從者止之曰:“此吳國之寶,非所以贈也。”延陵季子曰:“吾非贈之也,先日吾來,徐君觀吾劍,不言而其色欲之,吾為上國之使,未獻也。雖然,吾心許之矣。今死而不進,是欺心也。愛劍偽心,廉者不為也。”遂脫劍致之嗣君。嗣君曰:“先君無命,孤不敢受劍。”於是季子以劍帶徐君墓即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

許悼公疾瘧,飲藥毒而死,太子止自責不嚐藥,不立其位。與其弟緯專哭泣,啜餰粥,嗌不容粒,痛己之不嚐藥,未逾年而死,故春秋義之。

衛宣公之子急也,壽也,朔也。急前母子也。壽與朔後母子也,壽之母與朔謀,欲殺太子急而立壽,使人與急乘舟於河中,將沈而殺之,壽知不能止也,因與之同舟,舟人不得殺急。方乘舟時,急傅母恐其死也,閔而作詩,二子乘舟之詩是也。其詩曰:“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顧言思子,中心養養。”於是壽閔其兄之且見害,作憂思之詩,黍離之詩是也。其詩曰:“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又使急之齊,將使,盜見載旌,要而殺之,壽止急,急曰:“棄父之節,非子道也,不可。”壽又與之偕行,壽之母不能止也,因戒之曰:“壽無為前也。”壽又為前,竊急旌以先行,幾及齊矣,盜見而殺之,急至,見壽之死,痛其代己死,涕泣悲哀,遂載其屍還,至境而自殺,兄弟俱死,故君子義此二人,而傷宣公之聽讒也。

魯宣公者,魯文公之子也,文公薨,文公之子赤立,為魯侯。宣公殺子赤而奪之國,立為魯侯。公子肸者,宣公之同母弟也,宣公殺子赤而肸非之,宣公與之祿,則曰:“我足矣!何以兄之食為哉?”織履而食,終身不食宣公之食,其仁恩厚矣,其守節固矣,故春秋美而貴之。

晉獻公太子之至靈台,蛇繞左輪,禦曰:“太子下拜。吾聞國君之子蛇,繞左輪者速得國。”太子遂不行,返乎舍。禦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為人子者,盡和順於君,不行私欲;恭嚴承命,不逆君安。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聞得國而拜其孽,非君欲也。廢子道,不孝;逆君欲,不忠。而使我行之,殆欲吾國之危明也。”拔劍將死。禦止之曰:“夫禨祥妖孽天之道也;恭嚴承命,人之行也。拜祥戒孽,禮也;恭嚴承命,不以身恨君,孝也。今太子見福不拜,失禮;殺身恨君,失孝。從僻心,棄正行,非臣之所聞也。”太子曰:“不然,我得國,君之孽也。拜君之孽,不可謂禮。見禨祥而忘君之安,國之賊也,懷賊心以事國,不可謂孝。挾偽意以禦天下,懷賊心以事君,邪之大者也,而使我行之,是欲國之危明也。”遂伏劍而死。君子曰:“晉太子徒禦使之拜蛇,祥猶惡之,至於自殺者,為見疑於欲國也,己之不欲國以安君,亦以明矣。為一愚禦過言之故,至於身死,廢子道,絕祭祀,不可謂孝,可謂遠嫌,一節之士也。”

申包胥者,楚人也。吳敗楚兵於柏舉,遂入郢,昭王出亡在隨,申包胥不受命而赴於秦乞師,曰:“吳為無道行,封豕長蛇,蠶食天下,從上國始於楚,寡君失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吳,夷狄也。夷狄之求無厭,滅楚則西與君接境,若鄰於君,疆埸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其圖之,若得君之靈,存撫楚國,世以事君。’”秦伯使辭焉。曰:“寡君聞命矣,子其就館,將圖而告子。”對曰:“寡君越在草莽,未獲所休,下臣何敢即安。”倚於庭牆立哭,日夜不絕聲,水漿不入口,七日七夜。秦哀公為賦無衣之詩,言兵今出。包胥九頓首而坐,秦哀公曰:“楚有臣若此而亡,吾無臣若此,吾亡無日矣。”於是乃出師救楚。申包胥以秦師至楚,秦大夫子滿,子虎帥車五百乘,子滿曰:“吾未知吳道。”使楚人先與吳人戰而會之。大敗吳師,吳師既退,昭王複國,而賞始於包胥。包胥曰:“輔君安國,非為身也;救急除害,非為名也,功成而受賞,是賣勇也。君既定,又何求焉?”遂逃賞,終身不見。君子曰:“申子之不受命赴秦,忠矣,七日七夜不絕聲,厚矣,不受賞,不伐矣。然賞所以勸善也,辭賞,亦非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