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徒狄非其世,將自投於河,崔嘉聞而止之曰:“吾聞聖人仁士之於天地之間,民之父母也,今為濡足之故,不救溺人,可乎?”申徒狄曰:“不然。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幹而亡天下;吳殺子胥,陳殺泄治而滅其國。故亡國殘家,非無聖智也,不用故也。”遂負石沈於河。君子聞之曰:“廉矣乎,如仁與智,吾未見也。”詩曰:“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此之謂也。
齊大饑,黔敖為食於路,以待饑者而食之,有饑者蒙袂接履貿貿然來,黔敖左奉食,右執飲曰:“嗟!來食!”餓者揚其目而視之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此也。”從而謝焉,終不食而死。曾子聞之曰:“微與,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
東方有士曰袁旌目,將有所適,而饑於道,孤父之盜丘人也見之,下壺餐以與之。袁旌目三餔而能視,仰而問焉。曰:“子誰也?”曰:“我孤父之盜丘人也。”袁旌目曰:“嘻!汝乃盜也,何為而食我?以吾不食也。”兩手囗地而歐之,不出,喀喀然,遂伏地而死。縣名為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故孔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不飲盜泉之水,積正也。旌目不食而死,潔之至也。
鮑焦衣弊膚見,挈畚將蔬,遇子貢將於道。子貢曰:“吾子何以至此也?”焦曰:“天下之遺德教者眾矣!吾何以不至於此也。吾聞之,世不己知,而行之不己者,是爽行也;上不己知,而幹之不止者,是毀廉也。行爽廉毀,然且不舍,惑於利者也。”子貢曰:“吾聞之,非其世者不生其利,汙其君者,不履其土。今吾子汙其君而履其土,非其而將其蔬,此諸之有哉?”鮑焦曰:“嗚呼!吾聞賢者重進而輕退,廉者易醜而輕死。”乃棄其蔬而立,槁死於洛水之上。君子聞之曰:“廉夫剛哉!夫山銳則不高,水狹而不深,行特者其德不厚,誌與天地疑者,其為人不祥。鮑子可謂不祥矣,其節度深淺,適至而止矣。”詩曰:“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公孫杵臼,程嬰者,晉大夫趙朔客也。晉趙穿弒靈公,趙盾時為貴大夫,亡不出境,還不討賊,故春秋責之,以盾為弒君。屠岸賈者,幸於靈公,晉景公時,賈為司寇,欲討靈公之賊,盾已死,欲誅盾之子趙朔,遍告諸將曰:“盾雖不知,猶為賊首,賊乃弒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罰?請誅之。”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請君將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君不聞,是無君也。”屠岸賈不聽,韓厥告趙朔趣亡,趙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予死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公孫杵臼謂程嬰曰:“胡不死。”嬰曰:“朔之妻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無何而朔妻免生男。屠岸賈聞之,索於宮,朔妻置兒囗中,祝曰:“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乎,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脫,程嬰謂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複之,奈何?”杵臼曰:“立孤與死,庸難?”嬰曰:“立孤亦難耳!”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吾請先死。”而二人謀取他嬰兒,負以文褓匿山中。嬰謂諸將曰:“嬰不肖,不能立孤,誰能予吾千金,吾告趙氏孤處。”諸將皆喜,許之,發師隨嬰攻杵臼。杵臼曰:“小人哉程嬰!下宮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之。縱不能立孤兒,忍賣之乎?”抱而呼天曰:“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也。”諸將不許,遂幷殺杵臼與兒。
諸將以為趙氏孤兒已死,皆喜。然趙氏真孤兒乃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晉景公病,卜之,大業之胄者為祟,景公問韓厥,韓厥知趙孤存,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中行衍人麵鳥嶵,降佐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適晉,事先君繆侯,至於成公,世有立功,未嚐絕祀。今及吾君,獨滅之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筴出現,唯君圖之。”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告。景公乃以韓厥謀立趙氏孤兒,召匿之宮中。諸將入問病,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氏孤兒,孤兒名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繅以君命,幷命群臣。非然,庸敢作難?微君之病,群臣固將請立趙後,今君有命,群臣願之。”於是乃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將,遂俱與程嬰趙氏攻屠岸賈,滅其族。複興趙氏田邑如故。趙武冠為成人,程嬰乃辭大夫,謂趙武曰:“昔下宮之難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思立趙氏後,今子既立為成人,趙宗複故,我將下報趙孟與公孫杵臼。”趙武號泣,固請曰:“武願苦筋骨以報子至死,而子忍棄我而死乎?”程嬰曰:“不可,彼以我為能成事故,皆先我死,今我不下報之,是以我事為不成也。”遂以殺。趙武服哀三年,為祭邑,春秋祠之,世不絕。君子曰:“程嬰公孫杵臼,可謂信交厚士矣。嬰之自殺下報亦過矣。”
吳有士曰張胥鄙,譚夫吾,前交而後絕。張胥鄙有罪,拘將死。譚夫吾合徒而取之,出至於道,而後乃知其夫吾也。輟行而辭曰:“義不同於子,故前交而後絕。吾聞之君子不以安肆誌,不為危易行,今吾從子,是安則肆誌,危則易行也。與吾因子而生,不若反拘而死。”闔閭聞之,令吏釋之。張胥鄙曰:“吾義不同於譚夫吾,故不受其任矣,今吏以是出我,以譚夫吾故免也,吾庸遽受之乎?”遂觸牆而死。譚夫吾聞之曰:“我任而不受,佞也;不知而出之,愚也。佞不可以接士,愚不可以事君,吾行虛矣。人惡以吾力生,吾亦恥以此立於世。”乃絕頸而死。君子曰:“譚夫吾其以失士矣,張胥鄙亦為未得也,可謂剛勇矣,未可謂得節也。”
蘇武者,故右將軍平陵侯蘇建子也。孝武皇帝時,以武為栘中監使匈奴,是時匈奴使者數降漢,故匈奴亦欲降武以取當。單於使貴人故漢人衛律說武,武不從,乃設以貴爵,重祿尊位,終不聽,於是律絕不與飲食,武數日不降。又當盛暑,以旃厚衣幷束之日暴,武心意愈堅,終不屈撓。稱曰:“臣事君,由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守節不移,雖有鈇鉞湯鑊之誅而不懼也,尊官顯位而不榮也。”匈奴亦由此重之。武留十餘歲,竟不降下,可謂守節臣矣。詩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蘇武之謂也。匈奴紿言武死,其後漢聞武在,使使者求武,匈奴欲慕義歸武,漢尊武為典屬國,顯異於他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