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善謀下(3 / 3)

漢十一年,九江黥布反,高皇帝疾,欲使太子往擊之,是時園公。綺裏季。夏公黃。角裏先生,已侍太子,聞太子將擊黥布,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無功,從此受禍矣。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嚐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也,皆不肯為用盡力,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禦,趙王常居抱前,上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謂呂後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諸將皆陛下故等倫,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為用。且使布聞之,即鼓行而西耳。上雖疾,臥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雖苦,強為妻子計。載輜車,臥而行。”於是呂澤立夜見呂後,呂後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豎子,故不足遣,乃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疾,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疾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楚人爭鋒。”因說上曰:“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諸侯兵。”上謂子房雖疾,強起臥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已為太子太傅,留侯行少傅事。漢遂誅黥布,太子安寧,國家晏然,此四公子之謀也。

齊悼王者,孝惠皇帝之兄也。孝惠皇帝二年,悼惠王入朝,孝惠皇與悼惠王燕飲,乃行家人禮,同席。呂太後怒,乃進鴆酒,孝惠皇帝知,欲代飲之,乃止。悼惠王懼不得出城,上車太息,內史參乘怪問其故,悼惠王具以狀語內史,內史曰:“王寧亡十城耶?將亡齊國也?”悼惠王曰:“得全身而已,何敢愛城哉!”內史曰:“魯元公主,太後之女,大王之弟也。大王封國七十餘城,而魯元公主湯沐邑少;大王誠獻十城為魯元公主湯沐邑,內有親親之恩,外有順太後之意,太後必大喜。是亡十城而得六十城也。”悼惠王曰:“善。”至邸上,奏獻十城為魯元公主湯沐邑,太後果大悅受邑,厚賜悼惠王而歸之,國遂安,齊內史之謀也。

孝武皇帝時,大行王恢數言擊匈奴之便,可以除邊境之害,欲絕和親之約,禦史大夫韓安國以為兵不可動。孝武皇帝召群臣而問曰:“朕飾子女以配單於,幣帛文錦,賂之甚厚,今單於逆命加慢,侵盜無已,邊境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以攻匈奴,如何?”大行臣恢再拜稽首曰:“善。陛下不言,臣固謁之。臣聞全代之時,北未嚐不有強胡之故,內連中國之兵也,然尚得養老長幼,樹種以時,倉廩常實,守禦之備具,匈奴不敢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家,天子同任,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挽輸,以為之備,而匈奴侵盜不休者,無他,不痛之患也。臣以為擊之便。”禦史大夫臣安國稽首再拜曰:“不然。臣聞高皇帝嚐圍於平城,匈奴至而投鞍高於城者數所。平城之危,七日不食,天下歎之。及解圍反位,無忿怨之色,雖得天下,而不報平城之怨者,非以力不能也。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之私怒,傷天下之公義,故遣嬌敬結為私親,至今為五世利。孝文皇帝嚐一屯天下之精兵於常溪廣武,無尺寸之功。天下黔首,約要之民,無不憂者,孝文皇帝悟兵之不可宿也,乃為和親之約,至今為後世利。臣以為兩主之跡,足以為效,臣故曰勿擊便。”

大行曰:“不然。夫明於形者,分則不過於事;察於動者,用則不失於利;審於靜者,恬則免於患。高帝被堅執銳,以除天下之害,蒙矢石,沾風雨,行幾十年,伏屍滿澤,積首若山,死者什七,存者什三,行者垂泣而倪於兵。夫以天下末力,厭事之民,而蒙匈奴飽佚,其勢不便。故結和親之約者,所以休天下之民。高皇帝明於形而以分事,通於動靜之時。蓋五帝不相同樂,三王不相襲禮者,非政相反也,各因世之宜也。教與時變,備與敵化,守一而不易,不足以子民。今匈奴縱意日久矣,侵盜無已,係虜人民,戍卒死傷,中國道路,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哀也。臣故曰擊之便。”禦史大夫曰:“不然,臣聞之,利不什不易業,功不百不變常,是故古之人君,謀事必就聖,發政必擇語,重作事也。自三代之盛,遠方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製,非強不能服也,以為遠方絕域,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且匈奴者,輕疾悍前之兵也,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製也。至不及圖,去不可追;來若風雨,解若收電,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之業,以支匈奴常事,其勢不權。臣故曰勿擊為便。”

大行曰:“不然。夫神蛟濟於淵,而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昔者,秦繆公都雍郊,地方三百裏,知時之變,攻取西戎,辟地千裏,幷國十二,隴西北地是也。其後蒙恬為秦侵胡,以河為境,累石為城,積木為寨,匈奴不敢飲馬北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夫匈奴可以力服也,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大,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如以千石之弩,射潰疽,必不留行矣。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臣故曰擊之便。”禦史大夫曰:“不然。臣聞善戰者,以飽待饑,安行定舍,以待其勞,整治施德,以待其亂,接兵奮眾,深入伐國墮城,故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夫衝風之衰也,不能起毛羽;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盛之有衰也,猶朝之必暮也,今卷甲而輕舉,深入而長驅,難以為功。夫橫行則中絕,從行則迫脅;徐則後利,疾則糧乏,不至千裏,人馬絕饑,勞以遇敵,正遺人獲也。意者有他詭妙,可以擒之,則臣不知,不然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之便。”

大行曰:“不然。夫草木之中霜霧,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遯也;通方之人,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故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於之欲,誘而致之邊,吾伏輕卒銳士以待之,險鞍險阻以備之。吾勢以成,或當其左,或當其右;或當其前,或當其後,單於可擒,百必全取。臣以為擊之便。”於是遂從大行之言。孝武皇帝自將師伏兵於馬邑,誘致單於。單於既入塞,道覺之,奔走而去。其後交兵接刃,結怨連禍,相攻擊十年,兵凋民勞,百姓空虛,道殣相望,槥車相屬,寇盜滿山,天下搖動。孝武皇帝後悔之。禦史大夫桑弘羊請佃輪台。詔卻曰:“當今之務,務在禁苛暴,止擅賦。今乃遠西佃,非能以慰民也。朕不忍聞。”封丞相號曰富民侯,遂不複言兵事。國家以寧,繼嗣以定,從韓安國之本謀也。

孝武皇帝時,中大夫主父偃為策曰:“古者諸侯地不過百裏,強弱之形易製也。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裏,緩則驕,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謀以逆京師,今以法割之,即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顧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封其國,而稍自消弱矣。”於是上從其計,因關馬及弩不得出,絕遊說之路,重附益諸侯之法,急詿誤其君之罪,諸侯王遂以弱,而合從之事絕矣,主父偃之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