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善謀下(2 / 3)

漢五年,追擊項王陽夏南,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複入壁,深塹而守之,謂張子房曰:“諸侯不約,奈何?”對曰:“楚兵且破,而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今可立致也;則不能,軍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穀城盡與彭越,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漢王乃使使者告韓信。彭越曰:“幷力擊楚,楚已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穀城與彭相國。”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喜,報曰:“請今進兵。”韓信乃從齊行,彭越兵自梁至,諸侯來會,遂破楚軍於垓下,追項王,誅之於淮津,二君之功,張子房之謀也。

漢六年,正月,封功臣,張子房未嚐有戰功,高皇帝曰:“鉉籌策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子房功也,子房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齊三萬戶。”乃封良為留侯。及蕭何等其餘功臣,皆未封。群臣自疑,恐不得封,鹹不自安,有搖動之心。於是高皇帝在雒陽南宮上台,見群臣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何故而反?”留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屬定天下,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誅皆平生怨仇。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將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數窘辱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得封,即人人自堅矣。”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詔趣丞相禦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還倍畔之心,銷邪道之謀,使國家安寧,累世無事無患者,張子房之謀也。

高皇帝五年,齊人婁敬戍隴西,過雒陽,脫輅挽,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事。”虞將軍欲以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已而問,敬對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周之先自後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餘世,公嬌避桀居邠,大王以狄伐去邠,杖馬策居岐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乃營成周雒邑,以為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裏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務德以致人,不欲恃險阻,令後世驕奢以虐民。及周之衰分為兩,天下莫朝,周不能製,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擊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收,而欲比隆成康周公之時,臣竊以為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固,資甚美膏腴之地,此謂天府。陛下入關而都,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而不搤其亢,拊其背,未全勝也。”

高皇帝疑,問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肴澠,倍河海,向伊洛,其固亦足恃,且周數百年,秦二世而亡,不如都周。留侯張子房曰:“雒陽雖有此固,國中小不過數百裏,田地狹,四麵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肴函,右隴蜀,沃野千裏,南有巴蜀之饒,北有故宛之利,阻三麵,守一隅,東向製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裏,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於是高皇帝即日駕,西都關中,由是國家安寧。雖彭越。陳狶。盧綰之謀,九江燕代之兵,及吳楚之難,關東之兵,雖百萬之師,猶不能以為害者,由保仁德之惠,守關中之固也。國以永安,婁敬。張子房之謀也。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也。婁者乃嬌也。”賜姓嬌氏,拜為郎中,號曰奉春君,後卒為建信侯。

留侯張子房,於漢已定,性多疾,即導引不食穀,杜門不出。歲餘,上欲廢太子,立戚氏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者也。呂後恐,不知所為。人或謂呂後曰:“留侯善畫計策,上信用之。”呂後乃使建成侯呂澤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計,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河臥?”留侯曰:“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今天下安定,以愛幼欲易太子骨肉間。雖臣等百餘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園公。綺裏季。夏黃公。角裏先生。此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上慢侮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公誠能無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以安車迎之,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上見之即必異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亦一助也。”於是呂後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四人。四人至,舍呂澤所。至十二年,上從破黥布軍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陳不聽,因疾不視事,太傅叔孫通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佯許之,猶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皆年八十有餘,鬢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而問之曰:“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數歲,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遊乎?”四人皆對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聞太子為人子孝仁。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為太子死者,故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四人為壽已畢,起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氏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下,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檻鵠高蜚,一舉千裏,羽翮已就,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能施?”歌數闋,戚夫人唏噓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召四人之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