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策劃——豐碑下的基石
作者:白豔
1988年,開遠市殯儀館麵向社會招聘臨時工。因為受傳統觀念的影響,報名者寥寥無幾。這時我初中剛剛畢業,因家庭困難,沒錢供我上高中,我想為父母減輕負擔,掙錢供弟弟上學,就偷偷到殯儀館報名。館裏的人看著我不像想幹這個活的,不收我。我好說歹說,最後他們才帶著懷疑的眼光接受了我。
回家後我告訴了家人,家裏人一聽慌了:“不行,不行,幹什麼都行,一個小姑娘怎麼能跟死人打交道!”但我堅持要去,我覺得自己做得對的,就要堅持。我最終說服了家人。
上班的第一天,師傅帶我到了一個山溝,揭開草席,才知道下麵蓋著的是屍體。一刹那,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師傅對我說:“我們抬吧!”看我有些愣神,師傅說:“小姑娘,你怕了吧?”倔強的我馬上回過神來堅定地說:“不怕!”就這樣我第一次和師傅抬起了屍體,可才走了幾步,我的腳手有些顫抖,好像不太聽使喚。後來的幾天中,我感到這個工作的確不容易,但我堅信——沒有過不去的坎。同學、朋友、親戚知道我做了火化工,和我交往越來越少了,有的一見我就繞路走了。每次下班回到家裏,母親老重複一句話:“趕快去換衣服,洗洗手。”母親怕我手髒,家務活也不讓我做。麵對這些,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躲進房間悄悄地流淚,我在想:自己沒有錯,一定要堅持。
我的婚事也是家人最擔心的。我在殯儀館工作後,家裏就沒有誰來提過親。有幾個不知情的小夥子給我寫了信,可我回信告訴他們,我在殯儀館工作,就再沒回音了。有個朋友和我相處了半年,他帶我去見他的父母。當我們高高興興地來到他家時,門一開,他父母一看是我,臉色就沉下來了,說:你們相好我們不反對,婚姻自由嘛!可別把晦氣帶進我家門。就這樣連門都不讓我進,委屈的眼淚再一次在我眼裏打轉。父母知道後更傷心難過,又說:“不要再幹了,再幹下去,怎麼嫁人啊!”可我還是說:“我就是要幹!”
我不顧世俗的偏見和閑言碎語,忘我地投身到工作中,不懂就問,不會就學,不怕髒、不怕累,就是要做出個樣子來。
1998年的一天,磷肥廠的一名職工因操作失誤掉進攪拌機裏不幸身亡。我們趕到後,先將死者的頭、手放在擔架上,又將機器外看得見的部位撿回來。按理說這樣做就可以了,但為了讓這位不幸的人能夠完整地集中,讓他的家屬得到安慰,我對同事說:“我們再辛苦點,再撿撿!”於是我帶頭扒開礦粉細細地翻找,也不顧自己指甲摳出了血。死者的親屬一個跟頭跪在我的麵前說:“姑娘,是你讓我的親人完完整整地‘回家’的呀!”我也含著眼淚說:“大媽,他能完整地走好,我們心裏就好受一些了!”
我在23年的工作中,能讓每個逝者安心地走,讓每個生者得到安慰,是我最大的心願和滿足,我再苦再累都值得。
2005年,開遠發生一起重大交通傷亡事故,我帶領同事迅速趕到現場,11具屍體肢離破碎、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現場哭聲一片,人們驚叫著,嘔吐著。我們馬上進行撿屍、抬運,全然不顧斑斑血跡沾到自己的身上,進行著清洗、拚接、縫合、穿衣、整容等工作。有人問我怕不怕?其實一點不怕不可能,但我把每一位逝者當作我的親人,我就不怕了。
20多年來,我有過三次可以調換崗位的機會,尤其是2007年,開遠市總工會推薦我到中國工運學院進修深造,學成歸來將調離原工作崗位並享受副科級待遇,但我還是留下了,我覺得我屬於這個崗位,我熱愛這份事業。
我的家庭也漸漸地理解我的工作了,他們不斷地支持我。2007年兒子生病發高燒住進了醫院,丈夫給我打電話,我心急如焚,可是當時手頭上還有一個逝者需要整容化妝,看著悲痛傷心的死者家屬,我不能離開,直到晚上九點鍾工作結束了,我才趕到醫院看望兒子,聽到兒子哭著喊我一聲“媽媽”時,我既心疼,又內疚。我知道我沒有做到一個母親應該做到的。過去因我的工作,連兒子也不被人理解,有的同學不願和他玩,不願和他坐在一起。可兒子告訴我:“媽媽,沒事的,我自己一個人會玩的!”去年母親節,我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那是上初中的兒子用他積攢的零花錢給我買了兩個大大的紅蘋果!那一晚我哭了!我感覺到兒子長大了!
我從一個普通的彝家女孩,成長為殯儀整容師和副館長。我深知我們的事業是社會中必不可少的事業,我要用我的雙手,去安慰每一個亡靈,讓逝者安息、讓生者安寧,用我的真誠去傳遞人間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