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又遲到了?”正在上課的老師望著汗流滿麵的嶽勇。

嶽勇低低地說:“家離得遠。”

“既然知道離得遠,就要早起、早吃飯嘛!”老師訓斥著。

嶽勇低下頭,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座位在靠後門的地方,因為他自己覺得身上髒,向老師要求,自己一個人坐在最後麵。

可是,有幾天,嶽勇連人也不到了,他的座位上空空的,這是怎麼回事呢?

“王淑惠,你到嶽家去看看,嶽勇怎麼好幾天沒來上學了?”鍾老師向一個女同學說。

王淑惠的家也是住在黃花溪的,下午放了學,她來到嶽美雲的家,見嶽勇的姑姑正和一個女人兩個男人在堂屋裏玩紙牌。她問:“嶽勇在家嗎?”沒有人回答她,她就自己走到做飯的廚屋裏。

嚓!嚓!嶽勇雙膝跪在一個方凳上,兩手吃力地在切一個很大的老南瓜。

“嶽勇!”王淑惠在背後喊了一聲。

嶽勇回過頭來,兩眼失神地看著王淑惠,仍然跪在方凳上。

“你怎麼幾天都沒去上學?”王淑惠問。

“我的腳讓刀砍了,又讓開水燙了。”嶽勇轉動下身子,坐在了方凳上,把腳伸了起來。

“哎呀……”王淑惠驚叫一聲,她見嶽勇的右腳麵上凝著一道很長的血痕,左腳麵上紅腫著,幾個地方脫了皮,一些黏液向外滲著:“你的腳是怎麼搞的?”

“這隻腳,是剁南瓜時,刀掉下來剁的。”嶽勇伸過右腳,“就是做豬食,剁的這南瓜。”他指著案子上正在剁的南瓜,“瓜皮太厚,我力氣小,用兩隻手砍,瓜一滾,就把刀碰掉了,落在我腳上。”

“啊……”王淑惠又指著那隻左腳問:“這隻呢?”

“向鍋裏倒南瓜的時候,開水一下子漫出鍋來了,我手裏端著一大盆南瓜,一下子躲不開,那開水就潑到我這隻腳上了。”嶽勇的臉上重複著被燙時痛苦的表情。

王淑惠蹲下來,她仔細地看著那兩隻受傷的腳:腳底下有很厚的繭,腳踝上有很厚的灰,一隻腳麵有刀痕,一隻腳麵有燙傷。她常常看著這位同學光著這兩隻腳在山路上奔跑:去上學,去砍柴,去打豬草……可是現在,他已經傷到不能行走了,還跪在這裏,用力切南瓜,而他的姑母,卻安閑地坐在堂屋裏與人家摸紙牌。這個小姑娘哭了,她直起腰來,拿起案子上的菜刀,用力地向南瓜剁去。

“你莫要剁南瓜。”嶽勇抓住王淑惠的手。“我幫你刴。”王淑惠認真地說。嶽勇說:“我五天沒到學校去了,你把這五天上的課,幫我講講吧!”他指著王淑惠帶來的書包。

王淑惠的眼睛讓淚水模糊了,她迅速地打開書包,從中取出書來,嗚嗚咽咽地給嶽勇講這幾天上的課……

鍾老師說這是奇跡,經常遲到和缺課的嶽勇,三等級期終考試,竟是全班的第一名。

考了好的成績,嶽勇的心裏又高興又辛酸,高興的是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辛酸的是他學得這麼好,家裏竟沒有一個人誇獎。爸爸那裏,已經是兩年多沒通信了,姑姑這裏,從來不把他上學當做一回事。要不要再給爸爸寫封信呢?嶽勇拿著成績通知單回到姑姑家裏,從一本舊書裏找出了爸爸給他寫好的信封。嶽勇是怨恨過爸爸的,他聽到爸爸和那個姓淩的結婚,就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是的,衣服不寄,鞋不寄,近來連學費也不寄了。因為不寄學費,姑姑已經放出話來:下學期不讓他再上學了。唉,爸爸,你得給我寄學費呀。他要再給爸爸寫封信。

夜裏,姑姑和小表弟都睡了。煮完了豬草,嶽勇找出一頁紙來,在煤油燈下準備寫信。他拿起鉛筆,那鉛筆隻有一寸多長,嶽勇的心冷了。爸爸啊,你把你的小勇送出來,就再也不管了嗎?你知道你的兒子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嗎?他蓬著頭,赤著腳,穿著三年前的那件小褂子,手裏搛著一寸長的鉛筆頭……嶽勇掉淚了,他覺得那麼寂寞愁苦。他想把這一切告訴他那個當車間主任的爸爸。

“爸爸!我現在是姑姑家裏的一個小傭人,我每天從早忙到晚,我穿著三年前的衣裳,走在路上都低著頭,我害怕有人笑話我和可憐我,我……”

嶽勇寫不下去了,隻覺得心裏悶得慌。他想:寫這些幹什麼呢?就不怕那姓淩的笑話嗎?難道爸爸還會可憐我?他抓起那張寫了字的紙,哧!哧!撕碎了。他從書包裏找出學校發給的成績通知單,在那通知單的背後,用鉛筆狠狠地寫下:“我今年考試得了第一名,你一定給我寄學費來!”前邊不寫“爸爸”,後邊也不寫“嶽勇”,就把那通知單塞進信封裏。

第二天,在路口上,嶽勇等到那個郵遞員。他把那封信交給郵遞員,又問:“這兩個月,從山東給我姑寄來的是多少錢?”

郵遞員想了下,說:“上個月是十元,這個月是二十元。”

小勇的臉抽搐了一下,想從郵遞員手中要回那封信,在他遲疑的時候,郵遞員已把那信裝進郵袋,騎上車走了。

信送走了,嶽勇心中怏怏鬱鬱,他想把學習成績告訴爺爺,便翻過一架山,來到爺爺的住處。

爺爺住在一條小河邊上,三間屋是用土和竹子搭成的,門前有一片菜園子。嶽勇來到時,爺爺正在澆菜。

不知為什麼,平時不好哭的小勇,每次見到爺爺總要先哭一場,這次見到爺爺,沒說話又哭了。爺爺也不問他為什麼哭,他知道孫子受苦,孫子想家,見了親人怎能不哭呢?他拉孫子坐在身邊,默默地看著,有時老眼裏也流淚。

“你莫回去了。”爺爺說,“同我一起過吧。”

“你這兒沒有學校,我要上學的。”

“唉!”爺爺看著孫子的赤腳,“每天都打著赤腳跑?”

“嗯。”

“你在我這裏住幾天,我給你打幾雙草鞋。”

“我今天就得回去,那豬草還沒打,豬還沒得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