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孩子,有什麼辦法呢?嶽勇要走出公社時,卻見姑姑在門口的一間房子裏與人說話。嶽勇仔細一看,這個人原來是住在黃花溪的,過去常到嶽美雲家摸紙牌,還拿走過嶽勇的草鞋。嶽勇的心涼了,他見嶽美雲遞給那人一枝香煙,絮絮叨叨地說著嶽勇搶米的前後經過。那人噴著煙霧,一麵聽,一麵笑,最後說:“你放心吧,我把他從學校趕回去!”
嶽勇真的被從學校趕回黃花溪了。
為了能繼續上學,嶽勇接受了姑姑苛刻的條件,他又恢複了原來的生活:打柴,打豬草,煮豬食,喂豬,做苞穀餅,背孩子……當然,他不能再背小良兒上學校了,那來回是二十裏路啊!
山上的路是纏在山腰上的,它彎彎曲曲,高高低低,它有時穿過竹林,有時跨過深澗,它已經深藏在這山間幾十年,幾百年了。現在,它每天聽著一個孩子的腳音從它身上經過,那腳步是急促的,有時是飛跑的,他跑起來時,有一個東西在他身上嗒嗒地響,那是他肩上的書包。
太陽剛剛從東方升起,那孩子從山北麵跑來了,太陽偏西了,那孩子又從山南邊跑回來,開始時,他腳上還有一雙舊布鞋,不久,那鞋底磨穿了,那孩子便赤著腳跑。
“喂,你是小勇吧?”騎著綠色自行車的郵遞員在那孩子的身後喊著問。
“是的。”那跑著的孩子回答。“你每天都這麼跑嗎?”
“哎,上學,放學,都跑。”
“你為什麼不在學校那邊住呢?”
“姑姑不讓。”
“你爸又給你彙錢來了,你拿了錢,可以住在桃花屯的。”
“姑姑去鬧,鬧得學校都不能上課了。”
“你每天早起一會兒,提前一點走,不必這麼跑嘛!”
“我起得好早哩,起來以後,要燒水,要喂豬,不跑就遲到的。”
“每天都這麼跑,你受得了嗎?”
“受得了,前兩年上學,我還背過孩子跑哩!”
“你怎麼不回山東老家呀?”嶽勇不回答了。啪,啪,啪。腳步聲。沙,沙,沙。車輪聲。
“喂,你到我自行車後麵架子上坐一會兒吧。”過了一會兒,郵遞員友好地說。
“不,你那車上也挺重的。”嶽勇擺著手,“我跑慣了,咱們賽一賽吧!”說著他加快速度向前衝去。
衝過山梁,再向下走,就到公路了。這裏距離學校還有五裏,在公路上,嶽勇跑得更快了。那郵遞員惜這孩子,他有意放慢騎車的速度,從不把自己的車子越在嶽勇的前麵。
天,並不全是晴朗的,它有時刮風,有時下雨。
一陣大雨襲來了,這時嶽勇正在向學校奔跑,停下來嗎?不行,那要遲到的,反正身上已經濕了,跑吧!跑啊,跑……
一陣北風卷來了,這時嶽勇正在向北返回。那大風使勁地駔礙他行進,他真想找一個地方避避風歇一歇,但是不行啊,姑姑家中還有許多活兒等他去幹呢,幹不完是不讓複習功課的。唉,風還不知什麼時候才停呢,跑吧!跑啊,跑……
嶽勇穿著一雙沒有鞋幫隻有鞋底的鞋,那鞋底就是他自己的肉,他那腳底上的硬皮並不比一雙塑料鞋底薄,它可以踩碎一個電燈泡,而那碎玻璃卻紮不進那硬皮魚去。
一個人步行,一小時一般走八裏路,假如走山路,一個小時,走六裏就不算少了。嶽勇每天要走的,一半是山路,一半是公路,然而這十裏路,他從沒有用過一個小時,有一次,那個郵遞員和嶽勇同時從桃花屯去黃花溪,到了村頭,郵遞員一看手表,才用了五十分鍾。
一次下午,嶽勇從學校出來,到了村頭路口,見郵遞員推著自行車等在那裏。
“咱們正式賽一賽吧!”郵遞員笑著向嶽勇說。“好啊!”嶽勇很樂意接受這挑戰,“一氣跑到底
嗎?”
郵遞員說:“從這裏跑到梨樹灣橋頭,三裏路。”
“好!”嶽勇把書包斜挎在肩上,“一二,跑!”他像箭一樣射出去了。
郵遞員看了下手腕上的表,騎上車子猛追。嶽勇聽自行車在身後緊追,他使足了力氣,不讓自行車越過他。
郵遞員開始時,是想和嶽勇開一個友好的玩笑,不想這孩子卻這麼認真起來,他腳下不得不加緊運轉,不然,真的被甩下了。
自行車和嶽勇同時趕到了橋頭,兩個人都停下來,大口地喘著氣。
“你勝了。”郵遞員拍著嶽勇的肩。
嶽勇搖了頭:“你沒使足勁兒,我跑不過車子的。”
“你跑得快,像飛一樣。”郵遞員看了下手表,“才用了九分半鍾。”
“我肚子裏沒得東西了。”嶽勇說,“要不,我跑得還要快的。”
“這麼一跑,你更餓了,到我車子後邊坐著吧。”郵遞員指著車後架。
“不用的。”嶽勇說,“你也好累的。”
“別客氣了。”郵遞員用一隻臂攬過嶽勇,“上來吧,到山下你再下來。”
“我隻坐這二裏公路。”嶽勇縱身上了車坐架。郵遞員上了自行車,兩個人邊行進,邊談:“你從山東到這裏,好多年了吧?”
“快五年了,我都上了五年級了。”
“你怎麼不回山東呢?”
“我媽死了,爸爸又結婚了,我不願見那個人。”
“你姑姑要你幹那麼多活兒,你每天跑這麼老遠,為什麼還偏要上學呢?”
“上學好啊!”
“怎麼好呢?”
“你知道這山是怎麼長出來的嗎?”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