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樣就全都走到一起了,就能再見麵了,能見到王淑惠,還能見到媽媽!媽媽,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兒?六年多不見了。你再見到我時,還能認識我嗎?嶽勇的臉前又浮現出六年前媽媽的模樣:一綹黑發垂在蒼白的臉上,眼睛下麵流著淚……嶽勇還盡力地尋找他在魏老師床上夢見的媽媽,那個媽媽是微笑的。果然,媽媽在嶽勇麵前微笑了,而且輕輕地說:“孩子,不要爬到那樹上去,不要上吊,你是個剛強的孩子,不要怕苦,不要怕難,要堅強地生活下去。你還記得那年窗外有人和你爸說過的話嗎:要是你這兒不方便,就把小勇交給我……”啊,媽媽,那說話的人,會是你嗎?一個混混沌沌的念頭,突然飛進嶽勇的心中,他覺得他應該去尋找一件失去的東西!

忽然,有一隻手落在嶽勇的肩頭,他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原來是在學校裏當炊事員的程茂海。

“給你。”程茂海把一件勞動布的上衣遞到嶽勇麵前。

嶽勇呆呆地望著姑父手中的那件上衣。“是我給你買的。”程茂海溫和地蹲下來。嶽勇心頭還是混混沌沌的,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說還是悲哀。

“往日,你住在家裏,我不好給你買,怕你姑姑吵。如今你住學校了,我能給你買了。”程茂海說得十分誠懇。

“我爸爸給你寫信來了嗎?”嶽勇猛不丁地問了一句。

“沒有。”程茂海說,“你姑倒是捎話來:說你要是不願學下去,就回黃花溪。”

嶽勇的嘴角動了動,是一絲冷笑。“你莫聽她的。”程茂海說,“她心眼兒小,就知道讓你幹活兒,那要誤你一輩子的哩,莫回去。”

一絲絲溫暖安慰了嶽勇的心,他想:人,並不都是冷酷的。他的眼中湧出了淚。

“這件衣裳可能大一些。”程茂海說,“你還貪長哩,再說,冬天還可以套衣裳穿。”他邊說邊拉起嶽勇,把那件上衣穿到了嶽勇身上。

一下子,嶽勇覺得自己變了樣子了:過去,那褂子是到肚臍的,這件褂子卻拖到了膝蓋上,兩隻袖子蓋過了手,還空出一些。大概是姑父因便宜,買了件工人穿的工作服,套在十三歲的嶽勇身上,實在是過於肥大了。

“嘻嘻……”程茂海望著穿著肥大的上衣的妻侄兒,不覺笑了起來。

嶽勇也笑了,他甩著兩隻長袖管:“太大了。”

“大了,比小了好。”程茂海幫嶽勇把兩隻袖子卷起來,“就穿著吧。”說著,他又從手中的提兜裏掏出四個包子遞給嶽勇,“給,拿去吃,以後吃不飽就來找我。”他知道嶽勇飯量大,光靠集體飯堂那點飯菜是吃不飽的。

嶽勇在學校裏是吃包飯的,每月交三十斤糧票,五元錢,學校裏管吃。在這個集體食堂裏吃飯的共有五十多個學生,他們多是城裏無家,外地的住宿生。每桌八個人,早晨是每人一塊苞穀餅,一塊鹹菜,一碗稀飯,中午晚上,一盆米飯,一盆菜湯,八個人分著吃。

嶽勇這桌上,有兩個是從本公社同來的,有兩個是外鄉的新生,還有三個是初中三年級的老大哥。早晨那一頓飯,每人一份,沒有什麼懸殊,可是到了中午和晚上這兩頓,幾個新生總是要少分一些菜和飯,因為掌握分飯的是三個大同學。他們一個負責分菜,先從他們三個人的碗盛起,開始盛的是菜,到了後麵就剩下湯了。另一個負責分飯,表麵上是把一盆米飯劃成八等份,可是分發的時候,那厚薄是很不一樣的:大同學的碗裏是凸的,小同學碗裏是凹的。但是小同學不敢相爭,那三個大同學是一夥的,惹惱了,他們要揍人的。

嶽勇穿著新褂子,長衣大袖進了飯堂,先是引起一陣哄笑,嶽勇紅著臉,裝作沒聽見。他把自己的搪瓷碗放到桌上,便站到一邊去了。照例,他的飯碗裏是凹的,嶽勇心裏雖有氣,但卻忍著,端過半碗米飯,半碗菜湯,低頭就要吃。可就在這時,他的手被同桌的一個叫崔林的大同學按住了:“莫慌吃,莫慌吃。”崔林把嶽勇從桌子邊拉到飯堂中間的一個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