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謝神策並沒有直接進入滁州城,而是秘密的出了莊園,來到了琅琊山。
智永禪師的精神一直很好,謝神策看他與十年前幾乎沒有任何不同的相貌,估計他最少還能活十年。
老尚書的葬禮,是由老禪師主持,但太子以及林靈思還沒有到,老禪師也就沒有下山。
謝神策每每想到到老禪師都會有一種愧疚的心理,感覺自己小時候白讀了那麼多的佛經。
佛經讀得多,殺的人更多。
“你做的那些事,我都聽說了,很不錯。”
禪房裏,老禪師閉著眼睛低著頭,手上轉著念珠,對跪坐在對麵的謝神策這樣說道。
謝神策微微一怔,沒有接話。
上次因為蔡案回來,老禪師對自己不是這個態度。
上次可是很正派的勸誡自己來著。
老禪師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他說你不好,就是真的認為你不好,他說你好,那就是好。
得道高僧很難有這樣分明的情緒,或者說就不應該有這樣的好惡。
但是老禪師有。
當然也隻是表現在有數的幾個人麵前。
謝神策當年曾經問過老禪師一個問題。
說是佛家四大皆空,為什麼老禪師對於有些事情會有明顯的情緒,老禪師沒有回答。謝神策以為自己說的很有道理,讓老禪師無言以對了,結果自己被大師兄狠狠操練了一個月。
所以從那以後,當老禪師表現出自己的情緒傾向的時候,謝神策就不說話。
當然他此時也確實沒話說。他跟老禪師之間的話一直就比較少。
“你在北方做的,王江淮告訴我了。你在晉城做的,王......家也告訴我了。還聽說你在運城打敗了秦人。這些事情,你都做的很好。”
“但是你做的最好的,卻是是另一件事。”
“你讓陛下辦講武堂與武舉。”
“這真是一件大好事。即便是我這樣的方外之人,也覺得此舉大好。所以我很高興。”
謝神策看著老禪師,微微欠身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雖然......這不是我的本意。”
老禪師抬起了頭,注視著謝神策的眼睛,微微笑了笑,額頭的皺紋讓長長的白眉抖了幾抖。
“你能說真話,我更高興了。”
“師父這樣說我,受之有愧了。”
謝神策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
謝神策神色一肅,坐直了身體,等待老禪師後麵的話。
就知道有但是......
“但是你太心急了。”
老禪師重新閉上了眼低下了頭。
謝神策心神微凜。他知道老禪師的意思。
這幾年有些急功近利了。
謝神策也知道自己確實是有些急了。
不管是頻繁的為晉帝“分憂”,還是暗地裏為謝家所做的一切宣傳,還是借機擴大謝家的影響力,謝神策做的都有些操之過急。
這個急,外人是看不出來的。頂多就是覺得新一任的提督大人拋頭露麵比較多而已。
老禪師不在朝中,甚至不在晉都,自然也就不知道某些秘密,本來對於謝神策情況還應當不是很了解。因為除了老尚書與謝韞以外,基本上也沒什麼人願意同他講這些。
但老禪師是什麼人?
是當代佛宗大能,更是年輕時候便行走諸國的人物,心智何等敏銳?雖說隱居琅琊山,消息閉塞,但隻要有一點消息透露出來,便能窺得端彌。
人活得越久,知道就越多,知道的越多,看待事情就越全麵。謝神策知道但凡這種老古董,心裏總有許多不對人言的秘辛,這些秘辛,往往能幫助他們對許多事情做出準確的判斷。
因此轉瞬間,謝神策便知道老禪師是明白自己想做什麼的。
“不要太快,否則你沒有半點勝算。”
謝神策了然,於是點頭。
又坐了一會兒,老禪師詢問了晉都中一些故友的近況,便不再說話了。
謝神策等了一會兒,再輕輕起身,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盡量不打擾到已然入定的老禪師,帶上門,深吸一口氣,然後出了禪院。
一路上看到許多熟悉的人,這些人對於謝神策回到琅琊山都極為高興,一聲聲“小師叔”、“小師叔祖”喊得熱心,謝神策也一一回應,有以前關係好的,還會主動停下來說兩句話。
隻是謝神策也發現,有好些人,雖然看到自己也發自肺腑的激動,在與他說話的時候,卻再也沒有了以往那時候的輕鬆喜悅。
走出寺院,謝神策心裏還是有些失落。
曾經最快樂的地方,不是李閻王將他打的遍體鱗傷的小校場,不是王鼎操練他與王逵王鍾的淮軍軍營,甚至不是王家大宅裏王青鹽王解花經常偷偷摸摸光顧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