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必遇簪(6)(1 / 1)

可是雲娘,你可知道火總有燃盡的一天……若這人世間再沒有屬於那個人的蘭陵,你將要--何以為繼?

"保重。等我回來,再陪你喝酒。"慕容深深看了她最後一眼,拽起碧兒踏入密道,眾人緊隨其後,不久就消失在了密道深處。

雲娘目送他們遠去,獨自回到房中,在燈下梳妝:挽雲鬢、貼花黃、化胭脂、襲華裳,烏蠻高髻上斜插必遇簪,鏡中又是那言笑宴宴八麵玲瓏的雲娘。此刻前廳裏,該有人在等著她吧?那陪她飲了四年屠蘇、說了四年故事的男子,其實早就想知道她的過往吧?

曾經真的,有過一刹那的,心動。

"雲佩。"虞夢卿喚她。今夜瓊樓空曠華麗的大廳中、猶如白晝的燈火下,她太過美麗,美至不祥。她從那迫人的繁華中泰然走來,坐到他麵前,笑容如飛絮輕揚,帶著殉道者特有的狂熱和安詳:"你來了。"

他微笑,平靜一如尋常:"想再飲一次你的屠蘇。"

雲娘眉梢流過微不可察的憂傷,嫻靜優雅地為他取過酒盞,滿上。

他就笑著將酒一飲而盡,全然不顧滿口的苦澀:"今天,你也講個故事吧。"

"嗯。"雲娘為他滿上第二杯,盈盈淺笑,波瀾不驚:"我的故事,就叫必遇簪。"

"八年前,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兒傾盡生命裏全部的熱情愛上了這座城池的主人,她的愛情熱烈而肆無忌憚。她為他開了城中最好的酒坊,為他千金求得屠蘇製法,為他夜夜笙歌夜夜深醉。他是她眼中忠勇無畏戰無不勝灑脫不羈的英雄,是她的神明,然而,他始終都不肯愛上她。她抱著自己孤獨的愛情等了三年,或者四年,直到傳來洛陽被圍的消息……"

幽幽敘述著的聲音始終溫柔清澈,似乎她的故事裏早已沒有什麼值得動容。虞夢卿感覺火焰般的灼熱緩緩從胸口升騰而起,混合著屠蘇蠱惑的苦香,像吐出血信的毒蛇。但他的微笑平靜如舊,眼中淡淡溫柔淡淡了然:"他不想去?"

"不。他曾想去,可皇上不允許。人心終究不能承受那麼沉重的猜忌背棄,他其實並不像別人所以為的那樣無堅不摧、無愛無欲,他也會累,會懷疑不值得。可是那個女孩兒當年還太年輕,她不懂,她以為他是害怕,所以她最終說動他抗命率五百騎馳援洛陽。他出發前送了她一支墨玉簪,簪上刻著'必遇'兩字,他說,總有一天你會遇到真正值得你等待的人。"

她的敘述如此纏綿而淒涼,仿佛穿過眼前的奢華絢爛,看到了那些失散在生死兩端的所愛。虞夢卿的視線已然模糊,胸膛裏的熱血與毒液一起動蕩沸騰,卻覺不出絲毫的痛,隻是鮮血不停從嘴角滲出,將他灰暗的衣襟染成瑰麗的深紅。他伸出手撐住桌子,勉力維持著聽覺,至少,他想分擔她的一生。

"那幾乎就是必死的一戰--她後來想,戰死沙場也許反而是他最好的結局--可是,他活著回來了,邙山大捷舉國傳誦。然而,臨行的一麵卻是他們的訣別,不久後,他的堂弟、陰鬱刻毒的小皇帝就因他功高震主賜下毒酒。臨終,他命她在院中修一條出城密道,說,我死後,請代我守護我的子民……"

"她從此不能釋懷自己命運之名掩蓋下的罪惡。所以她想,她至少要代他守望蘭陵,一生一世。"--本來瓊樓不過是座冰冷的墳塚,而她耗盡青春等待著的,隻是所愛之人親口應允的死亡。

何其荒涼的生啊。

雲娘的聲音已逐漸遠去,緩慢卻真實地抽離他的世界。恍惚中,虞夢卿感覺那雙慈柔溫暖的手擁住他漸漸冷卻的臉頰,她柔軟的指尖輕撫過他深鎖的眉頭,支離破碎的字句在耳邊縈繞不散:"……為什麼,不解釋?……你為什麼……要背叛呢……"

雲娘,你難過麼?為我難過?

可是,不值得。我將你摯愛之人的城池拱手讓給滅國仇讎,我也說過,政客從來不論'對錯',理由不過是借口。降就是叛,叛就是死,朝廷的荒唐和皇族的無道不能作為我背棄母國的退路。

我始終太脆弱,我隻能為你死,而無法為你活。甚至,我沒有勇氣做哪怕一次嚐試,試著將你從那個沉溺於傳奇的美夢中驚醒。